容均見到紀言星時是隔天早上,像是算準了他還沒開始弄早點,微笑著送上食盒:「容先生早,我送了早點來。」
容均剛起床不久,就聽見天瑤在門外喊他,說是紀言星來了,紀言星在門口站了一刻鐘才看見容均開門,冷冷說:「我還不餓。」
天瑤剛把夏侯燕兒叫醒,打水後見到自家主子手上提的東西,就知道自己這趟水白打了,他也不去打擾兩個站在門口的人,一逕把水提到容均藥房擺水的地方。
天瑤確實省了夏侯燕兒很多事,因為他幾乎什麼雜活都會,還樣樣都很精,大約是從天瑤來了開始,由於他總是來的很早,早飯也變成他在負責,夏侯燕兒就愈睡愈晚了。
趁著容均跟紀言星談話期間,他估摸著夏侯燕兒興許會賴床,剛好紀言星送了早飯來,省了他煮飯的時間,便索性把前一天的衣服及布巾什麼的趁著開店前一併洗了。
紀言星跟在容均的身後走進店裡,容均腳步停了停,微微側過頭同時皺起眉:「你最近似乎很忙?每天都有不同人跟著,那是誰,沒跟著你進來。」
紀言星把食盒放到空無一物的櫃台檯面,順口回答:「那是溫定,今天正好有點事。」他語氣一頓,溫和地說:「我聽說這種食盒有保溫作用,容先生一會兒試試看,味道很不錯的。」
容均沒理他,紀言星也很自在,東西隨手放著就跟在容均後面走進收拾得很乾淨的藥房,他從櫃子裡抽出一個小瓷瓶,隨手扔給紀言星,冷冷道:「拿去。」
「容先生,這是什麼?」紀言星似乎沒有想到,微一愣神,已經反射性抬手接過。
「昨天那個姑娘,身上中了一種慢性毒,這是解藥。」容均的表情有點微妙:「你不知道?」
紀言星若有所覺,容均似乎誤會了什麼,但對方的神情跟語氣真的只有困惑和驚訝,沒有任何一點厭惡或其他意味,紀言星即使說了什麼事情來吸引容均注意力或是製造話題,也很少說的很深入,一般容均也不太多問。
而這時對方的詢問雖然帶有一點質問,卻不讓他感到不快,反而……也有些詫異。
「我不知情。」
他不覺開口解釋動機:「其實,我帶那位小姐來,只是讓她看看容先生的臉,好相信我的話。」
解釋到這邊,紀言星忽然想起前一晚溫定的話語,略一猶豫,還是低聲說:「那位小姐以為先生是李櫻李老前輩,在江湖中略有名望。」
紀言星說完後,心裡難得地冒出了一些忐忑不安,但容均臉上沒有任何他熟悉的不耐煩或是冷漠,甚至沒有皺眉頭之類的小動作,容均聽完之後處在一種紀言星無法觸及的境界,紀言星只見對方沉默著一動不動,片刻後才回過神來。
他的表情很不可思議,或許也沒有發覺到對方的情緒,該怎麼形容呢?好像就是小孩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只是在容均臉上的表現極其的淡,可是紀言星能夠察覺。
他的嗓音清冷中帶著一些好奇的詢問:「那個人跟我長得很像嗎?」
紀言星也是頭一次看見對方那種表情,皺眉,但嘴裡還是很溫和地說:「容先生難得對別人這麼有興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容均卻似乎沒有察覺他的語氣,很難得的語氣頓了片刻,卻不是說其他事,仍舊是原來的話題:「紀爺,是不能說的事嗎?」
當然……不是。
紀言星知道對方這話就是有興趣的意思,坦白說,假如容均不是那麼有興趣的話,他或許還會主動提出,這時見對方這麼有興趣,他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鬱卒,容均很少這麼正面的詢問他,也讓紀言星很難拒絕。
須臾,紀言星臉上又是溫文和氣,語氣低緩的說道:「不是不能說的事情,李櫻前輩是前一代武林很有名的其中一位怪傑,據說有著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
容均拿出一個木盒,裡面收著看診會用到的基本工具,聽了紀言星這話,想也不想道:「看來你是不想讓我知道,那就算了。」
這話讓紀言星沉默了一下,總算是有些困惑的淺淺開口:「容先生怎麼對那位老前輩這麼感興趣?」
「你不是讓那姑娘來認我的臉嗎?」
容均轉過身,伸手向前抵到了紀言星肩膀,確認自己就站在紀言星前面才鬆手,微微抬頭,好像就是要讓對方看清楚他的樣貌。
紀言星一滯,「容先生的意思,那位前輩……」
容均或許是有了一次的經驗,這時也不再拘泥於自己說了什麼,他確實地知道自己有哪裡不對勁,但要說「哪裡」,他並不想此刻面對,只慢慢又轉回去抓起木盒,語氣平淡的說:「據說是生下我的……女人的名字。」
好像還有一些遲疑,在這之前,紀言星從來也沒聽他說過自己的事。
剛認識時,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他也不是在紀府,生意、情報、茶坊、車馬行等的行業工作還沒發展起來,自然不會有那麼好的情報網去調查每一個他懷疑、不信任的對象。
很奇妙的,自己對容均一無所知,卻還是很願意這麼討好對方。
聽容均的語氣,好像是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話又說回來,容均也親口說過容維安,現在叫魏麒安是他弟弟……從那天後來夏侯燕兒的話裡可以知道他對容均這個兄長應該是很尊敬的,沒有理由來刺殺「李櫻」。
紀言星眨了眨眼,因為容均坦言的一句話語,忍不住伸手接過了對方手上的木盒,一手握住了容均手腕。
他不敢再在嘴上佔便宜,語氣溫緩的沉聲道:「原來如此,多謝先生告知,也請容先生放心,這件事不會有太多人知道。」
紀言星動作很輕,容均微微皺眉,這是別人和他有肢體接觸時的習慣,他皺起眉頭一會兒,才掙脫對方的手開口:「溫定公子不是在等你嗎?別賴在我這。」
溫定這時環著雙手靠在門外牆上打哈欠,一邊自言自語:「看過別人打情罵俏,還真沒看過這種的……」
溫定一個人呆站在門口自言自語沒多久,紀言星便向容均告辭,他出來時,夏侯燕兒已經準備開店,同時把他帶來的早點擺在還十分乾淨的檯面上,一邊拿起一盤往內走一邊揮手對他道再見,天瑤自是微笑著恭謹行禮。
溫定又打了個哈欠,話說得很直接:「兄弟,一般朋友不會聊那麼久吧,你們倆到底想怎樣。」
紀言星神色如常,沒有一點姑娘家會有的害臊,反問:「你很好奇?」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溫定不著痕跡的注意四周,動作還是大辣辣的,不過說話聲音壓低了:「對人家有那個意思就早點說清楚講明白,掛在那裡你以為是釀酒啊?」
釀酒也不是用掛的……
紀言星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碧色指環,一面戴在左手一面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溫定聳聳肩,這兩人一直都這樣,其實關係比較好的朋友們也都看出來了,容均對紀言星有沒有那個意思面上看不出來,但是紀言星對容均的態度很明顯,甚至取得對方同意安插一個「夥計」在店裡,只是兩人就一直維持著這種不上不下的局面,時間久了,旁人都替他們著急。
這樣的想法也只是很快的掠過溫定的腦海,他看了一眼紀言星,目光掃過他左手的指環,笑著說:「你的表情變了,計畫改變嗎?」
「嗯,我需要再想一下。」
紀言星信步走到路邊一家燒餅油條,示意溫定也坐下來,一整個早上,他就給容均送了早點,自己什麼都沒吃。
「紀爺,溫公子,兩份嗎?」
小販眨了眨眼,好像有些意外這兩人湊在一起,很有精神的詢問,說話間動作也很俐落的盛了一份給坐在鄰桌的一個書生。
「兩份,麻煩你了。」
溫定笑笑地也很有精神的說:「對了,街角那兩個小乞兒,也各給他們一份,算我的。」
「好哦,馬上來!」
溫定家前幾代就是走江湖的,如今雖然代代改為官了,他臉上卻也絲毫看不出官兵們的那種油滑或是幹練,總是神清氣朗的模樣,不像官,還比較像遊俠,這時像是察覺什麼般,回頭便低聲笑了起來:「我猜是先生說了什麼,言星你收斂一點,小心殺氣漏出來。」
是這樣沒錯,雖然實際上容均沒說什麼特別的事,容均的個性就是這樣,他的話都不特別,卻都很重要:他說了狀況日漸惡化的封紫英的事,也是紀言星一直在考慮的事情。
容均的師傅,真不曉得是什麼樣的人?
雖然容均願意考慮是很好,但是條件……時間反而更急迫了。
思及此,紀言星只淡淡看溫定一眼,這時後面正走來一對母女也叫了兩份燒餅油條和豆漿,便沒多說話。
咬了兩口油條,溫定想想又說:「對了,你送來的那個案子搞定了,不過多了兩個小孩,還不曉得怎麼安置。」
紀言星吞下嘴裡的東西,才慢慢說:「那我讓人送去北邊段姐那裡吧。」
「你沒打算留嗎?」
「有是有,只是想先讓段姐看看孩子再說。」
紀言星掃了一眼街道,低聲說:「段姐眼睛好,還沒出錯過。」
溫定笑了出來:「原來是想先送去鑑定。」
「還有心情提別的,不生子伶的氣了?」紀言星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問。
「我是很想揍他一頓。」
溫定三兩口啃掉了早點,看紀言星還慢慢磨,一手撐著下頷看著街景說:「可是我得先處理家裡的事啊,也想趁著這次順便跟楊子安說清楚,他是你想要的人吧?」
他的表情笑嘻嘻地好像是在聊什麼趣事,可實際上聲音很低,旁人都聽不清他們在聊什麼,紀言星「嗯」了一聲,「不斬斷他的顧慮,他怕是會一直拖著,他就是那樣的人。」
「有情有義又心腸太軟的人最麻煩了,嘖嘖,不過那傢伙下手的時候真不手軟,手下教的也不錯,表面工夫做的十足十。」溫定感嘆了一句,看紀言星東西吃得差不多了,自動自發起身付錢:「這頓我請。」
「嗯,時間差不多可以過去了,邊走我邊說。」
紀言星擦擦嘴,點點頭也站了起來。
× × ×
桌上散落著紀言星那天帶來的畫像,丫頭慢慢地替她梳著頭髮,這丫頭很細心,不管做什麼都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而不管她問什麼說什麼罵什麼,丫頭也從來沒有其他表情,安靜到施雪英懷疑這丫頭根本是啞巴。
但這丫頭確實會說話,施雪英只聽她說過一句「小姐坐著就好」,聲音細細的,十分溫軟,那種溫軟中還帶著隱隱強制的命令意味。
施雪英在青門長大,雖是父母和爺爺都捧在掌心上寵的女兒家,卻不曾被伺候的這麼周到舒適,畢竟是武家,即使是女孩也嬌貴不了,施雪英沒有注意到小細節,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有些沉浸……如果她能自由行動的話。
她剛沐浴完,感嘆著臨天這兒不愧是有第二首都之稱,丫頭給她準備的皂好用極了,不僅有著淡淡清香,抹在身上還有股不可思議的清爽感,肌膚好似變得更滑膩了些,舒適又漂亮的布料、胭脂也都讓她愛不釋手,卻不曉得那是因為紀言星一開始就吩咐小七,要把這位小姐好吃好喝的拱著,一些上好的用品自然是件小事。
門外,傳來了一個恭謹的聲音:「小姐,紀爺到了。」
這位大小姐,她的大小姐脾氣使得她沒有馬上發現,她對周圍的物欲越多,最後就越難全身而退,這時猶不自知陷阱,揚聲道:「我知道了。」
這次紀言星是和溫定一起來的,小七依舊跟在後面,紀言星沒有介紹溫定的意思,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說:「這位就是施小姐。」
溫定沒有剛剛神清氣爽又溫厚的模樣,他輕微地板著臉,臉色很不好看:「就是這丫頭?」
論演戲,溫定可比紀言星還厲害,施雪英看他臉色不好,口氣也不好:「我是施雪英,你又是誰?」
「原來我真的被當成笨蛋了,」
溫定冷笑一聲,左手迅雷不及掩耳的點了施雪英穴道,毫不猶豫握著施雪英纖細的脖子,目光緩緩巡視上下:「青門想獨霸天下?我溫家也不是吃素的,小丫頭,這裡是臨天,不是牙山,你知道臨天什麼最有名嗎?」
施雪英看了紀言星一眼,只見紀言星微微張口,像是想說什麼,卻又閉起了嘴,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只見溫定露出一抹笑,笑不達眼,甚至透出一絲絲寒意:「是女人,臨天的女人最是溫柔可人,城東的媚香樓訓練姑娘最有本事,那裡一定很適合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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