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春市再一次的蛻變了。
不僅僅只是支撐著隊伍,現在他只要拿著球棒走上賽場,就會給眾人一股沒來由的信心。
也許是乘載了自己與兄長的重量,使他手上的球棒透出一股有別於之前的厚重內斂,他對自己的訓練並沒有比之前更嚴格,但一舉一動都有了潛移默化的改變。
變的更沉穩,更圓潤,更內斂,說話言行看似相同,心思想法卻再也不會放在臉上,他再也不是那個只在球場上看不透的打者,即便球場下,也慢慢有了幾分莫測。
春市想,也許他就是想變得像亮介那樣,在他眼裡的亮介無疑是一道高牆,以前越不過去,現在也越不過去。
理由完全不同──但終究是不一樣了。
這種微弱的改變,整個隊伍沒有多少人發現。
休息的時候,幾個學弟跑來找他,希望他休假時候春市可以騰出時間看他們的揮棒。
「揮棒啊,明天嗎……」
剛結束練習賽的春市思考了一下日期,學弟們就馬上接了下去。
「明天沒有練習,那個、後天剛好教練放大家一天假,所以!」
看著學弟們期待的表情,春市毫不猶豫地拒絕。
「抱歉,明天跟後天都不行。」
春市微笑著說:「明後天我有事情不在,排了點私事,下次吧。」
「欸,學長你兩天都不在嗎!」
「不在。」
「是什麼事嗎?」
說到這個,春市微微笑著說:「想知道啊?不告訴你們。」
這口吻都有幾分昔日亮介捉弄倉池等人的神韻了,當然小學弟們是不會知道的。
晚上澤村來找春市練習時,春市也說了自己明後兩天不在的事情,澤村倒是沒什麼反應。
「知道啊,你不是有說過你要去看大哥比賽嗎?還說會在那邊過夜。」
澤村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他說完這句後又補充了自己的行程:「我也不在,我去找御幸前輩。」
「咦?我之前有說過要去哥那邊嗎?」
「你沒說嗎?」澤村想了想,「有啦,大哥來的那天晚上,你在外面發呆,後來我去找你時你跟我說的。」
至於無意間看見春市眼眶似乎有點紅的事情,澤村就略過不提,那天他去找春市,原因是後輩不知為何沒人敢在春市獨處時去打擾他,而那天春市似乎真的有心事,澤村雖然神經大條,但他不笨,因此沒有問。
但春市也許是相信他,斷斷續續的自己說了一些。
說完後似乎下了什麼決定,拉著他的手對他道謝……澤村想著,果然他應該也是同性戀吧,雖然對象是御幸前輩,雖然春市跟他哥似乎有些說不清楚的關係,但那都不是自己該管的事情。
明明跟春市勾肩搭背他都沒什麼感覺,但是換成御幸前輩的話……
澤村和御幸的事情春市知道一點,也沒有多問。
不如說,春市認為他完全沒有資格去過問,雖然他跟澤村是很要好的朋友,但他自己也沒有交代過自己跟兄長的關係。
雖然是這樣,但是,澤村這個人似乎天生就帶著某種正向引力,總是會讓他感覺自己的心事根本多此一舉,而後兄長的態度就會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真的不需要想那麼多。
春市很珍惜澤村這個朋友,而且,澤村明明什麼都知道,雖然自己並沒有正式的說明過任何事情,但他還是接受了他的一切,並且一如既往的有說有笑。
對春市來說,這樣的朋友彌足珍貴。
亮介一直到第八局才由代打接替上場。
春市直盯著亮介的背影,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想跑過去抱住他,告訴他他還有個弟弟可以讓他欺負。
告訴他即使接下來的比賽都贏了他也很樂意接受亮介的懲罰,春市願意做任何承諾,只要亮介的背影看上去不要那麼的……孤單。
他的手慢慢的握緊,又慢慢放鬆,臉上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觀賽的神色,也強自鎮定的看完了比賽才起身離開觀眾席,到外面晃了一圈後算了時間才到後台附近等待。
亮介或許不會想讓自己看見狼狽的樣子。
春市也不想讓亮介看見自己表現不佳的樣子,他很能理解那種感覺,因此沒有立刻過去──對比過去的他,這種改變可謂極大,只有他自己沒有發現。
亮介跟另一個隊友在附近說著話,看見他,亮介抬手揮了揮,球服還穿在身上。
表現的一點都看不出異樣,其實剛剛在場上,他的表現不錯……隊友說了幾句話就離開,經過春市身邊時對他微微一笑的點頭致意,春市也一樣點頭回禮。
亮介笑著問他:「還以為你一定會馬上跑來呢,跑去哪邊鬼混了?」
「才沒有鬼混呢。」
春市反駁說:「想說哥你大概不會那麼快,在別的地方等了一下才過來的。」
等周遭都沒人了,春市才抱住亮介,湊上去親了一下。
「你的腳真的受傷了嗎?今天比賽時防守都沒漏接,還上壘了啊。」
亮介露出一抹無奈,「我還真的滿想說『其實我是騙你的』,不過很可惜,我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亮介既然都說了,也不遮掩,拉起褲管讓春市看,知道弟弟的個性肯定想問清楚,便解釋:「其實也不是永遠不能碰了,只是大概要像克里斯學長那樣復健個一兩年,所以我決定放棄,當然我還是會做復健,不過,從現在開始,我決定選擇另一條路了。」
春市「嗯」了一聲,蹲下來摸了摸,「哥打算做什麼?」
說不清楚自己心裡的感覺,應該是……心疼。
春市如今跟亮介有些相像,情緒想法不容易外露在臉上,只是亮介看著溫和隨意,春市卻是給人偏向可愛清秀的感覺,但這對亮介而言不是問題,亮介看春市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清,笑著伸手拉他站起來去捏他的臉。
讓那張臉不要這樣繃著。
「我打算先轉相關科系再跟導師商量,我想做運動傷害防護員。」
「防護員……」
這個字眼因著是從亮介嘴裡說出來,春市忍不住想像著那樣的亮介,卻發現想像不出來。
「春市,你想進來跟我念同一所學校的想法有改變嗎?」
亮介忽然問他,春市想都沒想:「沒有,我已經決定了。」
「那不就好了。」
春市一愣,如此柔軟的語調讓他反應不及,下一刻下巴被抬了起來,亮介微笑著說:「嘴張開。」
反射性的春市就張開嘴,亮介手掌按住他肩膀,吻上對方順從的嘴唇,太久沒有汲取到春市的味道,舌頭伸進對方口腔時,春市也很默契的與他交纏著。
兩人很短暫的交纏了一會兒。
「哥,你明明復健後還是可以的,決定要做防護員,會不會太早了些。」
「不早了呀,現在甚至還有些晚,不過,我想應該還是來得及的。」
這句話頗有玄虛,春市奇怪的問:「什麼來得及?」
亮介卻沒說下去,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雖然這樣溫柔的亮介春市也很喜歡……春市忍不住又抱住亮介。
「春市?想撒嬌啊?」
「才不是撒嬌。」
亮介摸摸他的頭,春市在自己面前總是表現得很乖巧,這點他早就知道,也不多說,靠在自己身上的弟弟慢慢開口說道:「哥,從上次見面時我就想說,你對我是不是有點太好了?」
亮介只覺得有些好笑,又想敲敲他的頭看看裡面裝什麼:「你不喜歡嗎?」
「喜歡,我當然很喜歡啊!你真的沒有在勉強自己吧?」
亮介神色很輕微地一滯,依舊不動聲色笑著:「沒有,我看起來像是很勉強嗎?」
「像!」
春市卻一口咬定繼續說:「你少裝出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樣子。」
春市一旦倔強起來,就是亮介都不一定能說服他,這時別無他法,只能老老實實坦白:「傷早就好了,跟你出去吃飯那時候,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了。」
「那樣更可惡,都不跟我說。」春市停了一下:「我也可以聽你抱怨,你一定連隊友都沒有抱怨過,自己悶在心裡。」
這件事他還真說對了,亮介難得被說得啞口無言,頗有些投降的把手放在春市頭上。
語氣有些無奈。
「好啦,你乖,別生氣了,晚上帶你去吃炸豬排。」
春市鬆手,有些忿忿地說:「……還想用炸豬排收買我!」
他雖是那麼說著,不看亮介,眼底明亮透徹,雖知無法改變什麼,卻因著亮介三兩句坦白真誠的話語連帶著步伐都輕快起來。
亮介露出了一點苦笑,「走吧,我該回去了,我送你。」
「我先回宿舍等你?」
「嗯,小心點,前面右轉。」
亮介跟在他後面指路,「也不用很快回去,稍微自己打發下時間吧。」
「知道了。」
看著亮介的樣子,春市乖巧地沒有多問,他懂得拿捏向亮介問話的尺度,也隱約覺得亮介有些話是有意對他說的……果然他們兄弟在這方面很像吧。
對親近信任的人柔軟不設防,但某方面又很多疑,就像他懷疑亮介是想讓他真的放心。
「哥。」
「怎麼了?」
春市停下腳步,很認真地看著亮介:「哥你說的話我都沒有忘記,所以不必擔心我,就跟你常對我說的,別為我做無謂的擔心。」
他的話讓亮介為之一愣,在自己面前總是乖巧的弟弟,現在說話不僅沉穩內斂,還很有氣勢。
現在還能反過來教訓自己了啊。
「那我就等著看了。」
亮介愣住的時間很短,回過神已經抬手拍了拍春市肩膀,他聽見自己笑著向平時那樣說:「等著你進來球隊刷新我的紀錄。」
「知道了,哥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抬了抬手,亮介微一猶豫,又放下,春市似是注意到他的這個小小的舉動,還沒覺得怎樣,耳邊就傳來過往的路人聊天的聲音,頓時感覺耳朵一熱,臉上隨之微微一紅。
他盯著亮介的手,剛剛還毫不畏懼直直盯著人的氣勢頓時全消,「總之,我會早點回去等你的。」
說完就跑掉了,弄著亮介反而停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前一刻還氣勢滿滿的直盯著自己,甚至用著略帶命令口氣說著「別為我做無謂的擔心」,下一刻卻滿臉通紅地盯著他的手看。
這小子剛剛鐵定是誤會什麼了吧?
亮介看著自己的手,其實他剛剛只是想要摸摸春市的頭而已,又覺得這樣似乎太把弟弟當作小孩子,可是轉念又想到春市尤其喜歡他摸頭,如此一猶豫,又看見經過的人潮漸多,便放棄了這個舉動。
亮介其實只是覺得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明目張膽地打弟弟當小孩子捉弄而已。
如果被人看見自己當成小孩子,春市大概會有點懊惱,剛剛他不會是誤會自己想對他做什麼了吧?
算了,他早就習慣自己弟弟在自己面前智商不知不覺會開根號,亮介思考了一會兒,也沒想出什麼,果斷不去想。
至於臉紅跑開的春市,跑開一段路後他迅速冷靜下來,然後便是有些後悔。
自己何必跑開呢,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搞不好不只三百兩……
春市冷靜下來之後才找回理智,他忘記其實他們已經往回走,亮介根本不可能會在那種場合下親他,搞不好只是剛好手癢想活動手腕……他在想什麼呢?
春市愈想愈覺得自己很蠢,愈發覺得亮介老說他笨真的不是沒有理由。
這對兄弟就這樣在某種微妙不太大的誤會中結束了一天的活動並在亮介學校的宿舍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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