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在預料之中結束了,唯一一意料之外的是比數的差距,比想像中大。
赤司絲毫不在意對手的狀況,按部就班的吩咐五月等人休息後先整隊回校,自己則是交代了要去看黑子的預定。
赤司雖然是兩個人格,但記憶可以共享,因而並不妨礙他自我分析,此刻的赤司,冷靜的分析出了一個結果:那就是無論黑子當時那聲「征」是不是意外,他並不討厭。
原來的自己似乎說過允許黑子哲也私下直呼名字,但他沒有聽過那聲呼喚的記憶。
在他出現後,也沒有聽過黑子哲也喊過自己名字……超過三次。
現在,他很想知道黑子哲也轉變的理由。
「打擾了。」
赤司打開醫務室的門,護理人員正在向黑子叮嚀注意事項。
「傷口很淺,沒什麼大礙,不過還是要注意每天換藥,結疤前不要碰水。」
「是,我會注意的。」
赤司禮貌的先是問候,而後才走到黑子床邊詢問:「他的情況沒有大礙嗎?」
「是啊,沒什麼事,只是皮肉傷,過幾天就會結疤了,不用擔心。」
想到中場賽前黑子茫然的表情,赤司更加仔細地確認:「有需要另外做檢查嗎?剛剛比賽前他的臉色很糟糕。」
他的表情完全就是擔心隊友的隊長,護理人員毫不懷疑的笑道:「我想那只是因為衝擊力道的關係所以頭暈還沒恢復吧,實際上只是輕傷,硬要說的話就是止血比較慢,所以也可能有失血的緣故,不過總歸而言,不需要另外就診,也沒有縫合傷
口的必要,算是小傷哦,這幾天小心一點就沒事了,不用太擔心。」
「非常謝謝你。」
「你們可以在這邊休息一會兒沒關係,不過盡量不要太久,有事的話我在隔壁的辦公室。」
護理人員起身稍微交代了一下便離開,赤司回應:「我知道了。」
這個過程,黑子只是很安靜的看著赤司。
他念國中時,這個時期已經對籃球感到厭倦,對赤司也感到疏遠,在高中重新遇到赤司之前,他從未如此仔細的看過赤司。
赤司真是比自己印象中的模樣更沉穩,五官端正,眉宇間英氣十足,微笑時容易就讓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沉浸在那樣的笑容中,進而產生莫名的好感。
赤司等對方離開,轉身拉了椅子坐到他身旁。
黑子張了張口,好不容易記得改口:「赤司,你沒有換衣服容易感冒的。」
這句話讓赤司稍微驚訝的挑了挑眉,「我打算來帶你一起回更衣室,你沒忘記你也穿著球服吧?」
「……」
黑子低頭看了看,他還真的不記得,也完全想不起來他受傷前後的事情,他誠實的說:「我忘了。」
這次換赤司沉默地盯著他好幾秒。
「……」
黑子並不抗拒這麼被盯著,以前赤司也經常如此看著他……現在,黑子終於可以確定,他應該是重生了。
為什麼他會重生呢?後來的事情呢?
黑子覺得心有點痛,但他很清醒,看著眼前的赤司,那麼剛硬,那麼的……讓他熟悉到想哭。
「哲也,你怎麼了?」
赤司終於說話,聲音溫和又關切:「眼睛似乎有點紅。」
黑子記得,重新遇到赤司時,赤司要求他喊他「征十郎」。
他不知道該怎麼打破這種僵局,但,那個男人用過的方法,他現學現賣,征應該不會生氣的。
「赤司,可能很突然,但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時,我可以喊你名字嗎?」
赤司看著他,神色不變:「當然可以,我並不介意。」
但是他從赤司眼裡什麼都沒看見,赤司只是認為他這麼回答是最好的處理方式,跟他的想法沒有半點關係。
黑子對他很熟悉,這個時期的赤司其實沒有年長的赤司那麼圓潤內斂,隱隱還是有著鋒芒,這樣的赤司,他國中實因為一些原因很反感,但現在卻連這種地方都讓他有些心動。
這種感覺黑子認為是喜歡,當初他一直搞不清楚,只知道想跟赤司在一起,但現在,他直接並且坦率地接受了這種感覺。
「對不起,我只是……忽然想跟你說說話。」
黑子決定實話實說,面對赤司,即使不是他認識多年、熟悉並且在一起的那個人,赤司家的繼承者,他同父異母的兄長,他仍舊不想對他說謊。
眼前的這個人不再會對他溫柔低語,可是黑子相信赤司對自己不會全然沒有想法,他曾經問過赤司,為什麼當時沒有阻止自己去誠凜就讀,還鼓勵他們高中繼續在賽場上較量。
那時候,有一瞬間,在黑子的記憶裡,赤司第一次明顯露出欲言又止的樣子。
赤司對他說:『另一個我當初是我無法克服龐大的壓力所誕生的人格,所以他代替我追求勝利,但卻無法幫我看著你,我那時候查過那所學校,誠凜是新的學校,沒有悠久的傳統,所以很適合你,那時候只是很單純的希望你能回到原來開心打籃
球的樣子,很好笑吧,另一個我照著我的希望做了,但沒有告訴你,你不會相信。』
『我甚至有些後悔,隨著年歲漸長而逐漸忘卻的記憶想起得太晚,如果在早一些時間想起來,一切都會不同了。』
『你還是會在那場比賽輸給紫原。』
『不,重來一次,我未必會選擇和他比賽,哲也,你也未必不會再度相信我。』
黑子很快地閃過思緒,然後認真直視著赤司,嘗試著去熟悉這個階段的自己曾經習慣的稱呼:「那個……征十郎。」
「哲也,你很難得說這種話,我離開的時間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黑子停下話語,赤司的言語溫和,他的防禦堪稱銅牆鐵壁,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打破這樣的僵局。
赤司總是能很輕易地做到他辦不到的事情。
只有這點,就算黑子的心智多十年,也比不過他。
「哲也,你不用勉強叫我,我看的出來,你已經不習慣了吧?」
赤司微微一笑,聲調稚嫩還未轉變,語氣卻很肯定:「我比較好奇,剛剛你似乎叫了我的名字,是你自己發明的叫法嗎?」
他用很輕巧的言語,幾句話就將情況翻轉了過來,黑子不太習慣赤司對自己這麼防備且評估的眼神,避開似的垂下了頭。
黑子悶悶的說:「……抱歉,如果很反感的話以後我會注意。」
那語氣,有幾分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撒嬌任性,使的赤司的神色再一次微妙的改變。
「不,我不討厭。」赤司還是保持溫和,眼神輕微地沉了下來:「再喊一次看看?」
赤司想知道,當時的那種違和感。
為什麼他會感到如此熟悉,為什麼黑子看著他的神色全然不同以往。
黑子看著他,沒有動作,青澀稚嫩的臉龐沒有羞澀,聲音和平常一樣很淺:「沒關係嗎?」
「不要緊,而且我有想確認的事情。」
就在這時候,黑子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不要──眉頭皺了起來。
黑子握緊了拳頭,語氣初次顯現出顫抖:「征。」
不要。
「哲也?」
不要喊。
不能喊。
眼淚順著眼眶流了出來。
赤司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低聲問:「哲也?」
過去,原來的自己都是這樣安慰黑子,這樣應該可以吧?
「征。」
黑子的聲音慢慢哽咽,他同時伸出雙手抱住赤司的背。
很小聲,但是赤司還是聽見了黑子顫抖的聲調,那就像是──
「征……」
多呼喚一聲,就不斷地想起自己記憶中斷的最後一刻,赤司抱著他不斷呼喚著他的聲音。
他好想回應,卻無能為力。
多呼喚一聲,就一次比一次地更加意識到自己已經重生,而他們曾經一起經歷的回憶都不復存在……黑子忽然意識到,一切都不在了,只有他回到最初。
他突然理解過來,而眼前的這個卻還是赤司征十郎。
不是「征」,只是「赤司征十郎」。
一瞬間,各種複雜的正負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呼喚出的語調一聲比一聲更加微弱卻真實。
情緒隨著很淺的呼喚洩漏出來,赤司清楚的看見了那細瘦的肩膀強忍著某種情緒顫抖。
──他呼喚著自己名字的語調彷彿用盡全力,就好像害怕他會消失。
赤司頭一次有些慌張,但他輕輕拍著黑子的背,很輕的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話。
「沒事的,哲也,我就在這裡。」
「哲也,沒事的。」
「沒事的。」
……
過了幾分鐘黑子才冷靜下來。
他看著赤司,雖然理解了自己的處境,看著赤司的臉卻無法對焦,就好像看見了前生的赤司,沒想太多就湊上去親了一下。
這次連赤司都無法假裝冷靜,有幾秒瞪大了眼睛,唇的觸感很真實,雖然並不是他第一次親吻黑子,但從他取代了原來的赤司開始──更正確來說,從他差點強暴了黑子開始,黑子就不曾對他如此親暱了。
黑子就是很輕的貼了一下,等他看見赤司的表情──這在赤司臉上真的很難得──忍不住笑了出來。
微涼的手指緩緩的擦掉他臉上的眼淚,聲音比剛剛還要低緩柔和。
「沒事了嗎?哲也。」
哭了一次之後,黑子反倒釋懷了,糾結也就那麼一下子,他畢竟不是會鑽進死胡同的個性,既來之則安之,而且,他的想法沒有因此而改變。
不是那個赤司也沒關係,只要還是那個人就好,稱謂他也不糾結了。
黑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頭,「嗯,沒事了,對不起,突然親你,那個……征十郎。」
這個舉動讓赤司稍微頓了一下,黑子因為過往的習慣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他微微低頭後分明就是靠在赤司懷裡。
赤司微皺著眉,可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看著黑子能笑,他心裡浮起一抹安心。
雖然不知道黑子發生了什麼事……他靠在自己身上,是不想讓自己看見臉嗎?
也對,一個男生掉眼淚的樣子,正常人都不會想讓別人看見吧。
許是出於這麼一絲赤司自己都解釋不清楚的直覺,他沒有拒絕黑子這樣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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