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夢,夢裡黑子渾身浴血,臉上全是髒汙,虛弱地靠在自己懷裡。
他不太確定是不是「自己」的懷裡,只下意識覺得應該就是那樣的。
虛弱的靠著他,聲音很細微。
『征……』
──「征」。
又是那個稱呼,親暱而依賴的讓他心臟重重一跳。
他夢見自己緊緊抱著他,但他又覺得那不是自己的手,不是自己的身體。
夢裡的黑子比現在年長,自己似乎也是。
赤司滿頭大汗的醒了過來。
頭有些痛,但他沒有服用止痛藥,倒是看著安眠藥猶豫了一下,也沒有服用,而是脫了衣服進浴室沖澡。
夢醒後,夢裡的細節他幾乎忘了,但是那個人的那聲「征」,他卻記得很清楚。
現實和夢境,一線之隔。
赤司忽然想起,黑子有時會盯著自己看,他注意到黑子有時會習慣性地抬起手,注意到這個舉動後又故作不在意的放下。
之所以覺得是「習慣性」,是因為赤司已經看了很多次了,直到最近,黑子還是會有那種舉動,只是愈來愈小。
但他並不覺得黑子是會盯著他的容貌發花癡的人,只是那樣的目光讓他一瞬間和夢裡的人重合,非常熟悉,又很柔和。
沖過澡,赤司走回床邊,伸手拿出安眠藥,思索了一會兒,徒手將藥一分為二。
他就那樣將變成兩半的藥放在桌面上。
一如赤司所言,安排的正式比賽愈來愈少,球員們的感覺只有「陪小孩子打籃球的時間增加」這種程度的抱怨,而站在帝光球迷的角度上看,連黑子也不得不說,他雖然早就知道,卻不知道赤司還擅長操縱輿論。
「不必要的比賽沒有參加的必要」──這句很簡單的話開始流傳,赤司故意讓學校的新聞社和網路宣傳以這種方式將球隊宣傳出去,高姿態、高高在上,而且是以一種有點挑釁的角度。
偏偏過往帝光球隊參賽的比分拉鋸放在那邊,硬生生讓人無話可說。
除卻第一場「保母賽」,現在球隊裡可沒人會抱怨無聊,赤司也沒有次次點名黑子離開,儘管其他人不太在意。
「大輝哥,我現在投進了耶!」
「哦哦,了不起!」
「啊!只稱讚小介,好過分!」
「這有什麼好爭的……」
對他們來說,陪小孩子玩說不定比比賽有趣多了。
中間有幾天,赤司放他幾天假不需要參加社團,黑子事後並沒有特別去探聽赤司做了什麼,可是,球隊的感覺變好了。
結果其實沒有變──變的應該是赤司的做法,以往他對於比賽的邀請式來者不拒,以一種暴力輾壓的方式去詮釋「奇蹟世代」,而現在,「奇蹟世代」在他的操作下變得很神秘,因為有他們參與的賽事急遽的減少,能見度的降低使得許多學生把過往比
賽的情形拿來跟「沒有奇蹟世代參加」的比賽做比較。
這個舉動,無形中增加了別校的壓力,但又紓解了這群奇蹟世代的比賽厭煩症。
再來是訓練方式。
他以另一種方式急遽的去消耗所有人的精力。
「哲也。」
反射性對赤司的聲音有反應,黑子循著聲音看見赤司微笑地對他招手,一點頭就跑了過去,小朋友們都習慣黑子的「隨性」了,倒也沒有被丟下的感覺。
「是,怎麼了?」
赤司眼底有著金色的光華流動,一直都是他出現,黑子重生以來,還沒有見過原來的赤司,這種事情屬於說了別人也不會相信的事。
「今天負責器材的森下請了病假,練習結束的時候你先幫忙整理,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再跟你一起去歸還。」
「我明白了,那,我會等你。」
赤司微微一頓,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交代了自己去學生會一趟就離開。
黑子對他很服從,一直如此,只是,他心中的怪異感日漸擴大。
現在,他決定暫時當這一切不存在……現在的他沒有餘力去處理黑子,而且他也……
心裡的最深處,隱隱不想要去做這件事情,現在的他還不想去正視黑子的事情,而且黑子很乖,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惹麻煩的。
黑子注視著他的背影一會兒,轉身回球場。
對他來說,一切都不同了,但是同時又沒什麼不同。
熟悉的感覺、陌生的感覺,重生後的黑子更加內斂,對情緒的外露掌控也顯得更為輕鬆,他知道赤司家幾乎所有的一切,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這些,赤司的話,就算是那個赤司,也不會要他插手。
他該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似乎就是在這個時候吧。
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說不定跟家裡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而那樣的念頭是突然冒出來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
結束的時候,黑子叫其他人不用等自己,整理好器材後,還有一些時間,他便自己拿了籃球練習。
前生赤司後來教了他修正,但那是高一時的事情,後來雖然沒有繼續打籃球,但練習始終沒有放下,黑子一邊嘗試動著手腕,一邊思考著自主訓練要加的項目。
現在練習修正,太過勉強,而且擅自增加征沒有列出來的項目,征會生氣吧?
黑子不想惹赤司不悅,雖然他也有點期待,但事實是,他們現在的關係什麼都不是。
重新經營這段感情,原來並沒有這麼容易。
以前赤司從來沒有提過,黑子從來不知道,原來要重新去認識誰、與之架構起某種程度的關係是這麼不容易,況且當時的他對赤司的感覺還很模糊。
所以赤司不僅接觸他,與他建立起某種程度的關係,連這方面也親自教他……而他並不覺得自己被強迫,赤司總是主動低下頭讓他撫摸,為了他而改變自己的形成和習慣。
現在的赤司,會親吻他,偶爾握他的手,但那只是因為他清楚他喜歡他的碰觸,並不是出於赤司自己的想法,這一點黑子看得很清楚。
僅僅是如此,黑子就覺得很滿足。
目前來說,他只需要這種程度的關心就夠了,僅僅這一點,就能支撐他在這段已經度過的時間裡走下去。
再度抬手時,那些雜念都已經從眼裡消失,正要投球,有道聲音很淡的從後面傳來。
「我不記得我有教你投球,哲也。」
那是前生學的,這話當然不能說,黑子轉過身,看見赤司的身影。
「……一直投不中。」
「該怎麼說呢,感覺你似乎在嘗試著某種軌道。」
當然了,因為他的身體還沒有長大,而他雖然有經驗,身體的強度和基本數值跟不上也無法投中,黑子很確定自己需要的是鍛鍊。
「沒有,只是想練習而已。」
赤司朝他走來,他順勢放掉了手上的籃球,接著下巴被抬起,嘴唇接觸到熟悉的觸感。
非常柔軟的感覺,讓他有幾秒的恍惚。
但他很快的拾回冷靜。
「征十郎……那個?」
黑子輕輕抱住赤司,只聽見赤司溫和的聲音。
「哲也,我不知道你在急什麼,但是你的身體除了鍛鍊之外,營養均衡和發育也需要時間,急於求成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你跟其他人的情況相反,我希望你多注意。」
黑子「嗯」了一聲,鬆開手:「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我會給你開訓練表,訓練表沒有的項目嚴禁你私下練習,明白了嗎?」
「……是。」
看著黑子不但沒有任何不滿,還照單全收的表情,赤司一貫溫和的神態終於微微露出了無奈。
黑子對到他可是跟他對到鬼頭不同,赤司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緣故。
「哲也,照單全收是好事,但是太信任我也不好,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黑子停了一下,其實他的目光還注視著赤司剛剛吻過他的那嘴唇,聞言移開目光。
雖然是有些心動,但黑子就連那樣的情緒也壓制得很好,他的語氣很平靜,赤司卻又從中聽出一點喜悅。
「我不是容易相信別人,是相信征十郎你。」
雖然他依舊不知道黑子是何緣故有了這樣的轉變,赤司嘆了口氣:「既是如此,那就這樣吧。」
再多替另一個自己、多看著黑子一段時間吧。
「那個、征十郎。」
「嗯?」
赤司正要去推器材,黑子跑過來,伸手拉住他,難得有些類似害羞的反應。
「雖然有些冒犯,歸還器材後,可以指導我嗎?」
赤司微微愣了愣,輕輕笑了起來。
就連笑起來的樣子都非常優雅。
「哲也,這麼客氣的話是誰教你的?」
還能有誰?
黑子眨眨眼:「不是這樣說嗎?」
「你還真是在奇怪的地方很有趣。」赤司笑著應下:「談不上冒犯,也不會耽誤時間,我答應你了,哲也。」
「謝謝,征十郎。」
「嗯……或許你是從哪本書上學來的也未可知,只不過,這麼刻意的客氣不適合你,對我說話不需要咬文爵字,哲也。」
優雅的紅色眼眸中微微閃過一許銳利。
「是,以後不會了。」
黑子的語氣讓赤司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他的語氣冷冽,平靜而毫無起伏。
「哲也,我不知道你是遇到了什麼事情,但是,想說什麼直接說也無妨,無論是什麼我都不介意。」
黑子的回應也很平淡。
「沒有什麼想法,只是想跟你多相處而已。」
赤司深吸了一口氣,有什麼東西在心裡鼓動著,其實他並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但身為赤司家的繼承人,該面對時他絕不會逃避。
「哲也,這句話在我們剛認識時我就問過,現在我再問你一次……我們以前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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