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走出去後,黛也沒想太多,轉過頭來準備要睡時,就看見黑子坐起身,面無表情的看著紙門。
這兩人怎麼回事?
黛的興趣不是觀察人類,但好歹他也曾經是第二個影子,一邊準備睡覺一邊問:「黑子,你跟赤司怎麼了嗎?提早回來,應該不是什麼『晚餐沒吃飽』之類的理由吧?」
「不是。」沒有否認黛的話,黑子想了想,「……沒事,請當我睡著了。」
黛微微挑眉,黑子沒有表現出來,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黑子心裡有事。
「黑子,赤司那傢伙應該知道你沒有完全睡著吧?」
黑子轉過來,反應比平常慢:「嗯,赤司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不對,那傢伙對你毫無防備,他其實不知道你醒著,我看他還拿著手機,說不定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
黑子這次抬起眼看著他。
「但說不定不介意讓你知道?抱歉,我聽見了,相田說你們是兄弟。」黛的語氣很淡漠,但黑子還是聽出了一絲關心。
既然都被知道了,也沒什麼好藏的,黑子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不過赤司想說的時候會說的。」
「赤司那傢伙的個性,我不敢說很了解,但也略知一二,在洛山,我可沒看過他什麼時候笑的那麼……開懷。」選了一個平常絕對不會放在赤司身上的形容詞,黛聳聳肩:「我不想管閒事,不過有什麼事還是早點說開比較好,別人是不知道你們的關係,但用看的也能看出你們有鬼。」
開懷?
黑子只問:「你真的覺得赤司沒有發現我醒著嗎?」
「沒有。」
看了黛好幾秒,黑子掀開棉被起身,「我去看看赤司,你也早點睡,黛前輩。」
「哦,不要太晚回來,以免明天起不來。」
「好的。」
黑子出去後,黛嘆了口氣。
「我都沒發現黑子醒著,赤司不知道有沒有發現……」
黛不知道他這樣把人騙出去赤司會不會知道,知道後又會有什麼反應,但他知道黑子是真的應該去一趟。
在這之前,赤司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看上「誰」,就像他從未想過他會想成為誰的「什麼」。
赤司家,沒有人能夠成為他的「影」。
母親,就跟您一樣,明明想殺了對方,卻又發現自己無比的想去愛,容不得別人帶給她一點傷害。
終究,是赤司家的血統在作祟。
刀子掉落到地上,赤司開門進去,其實只是一把拆信刀,他撿起來,替他母親拆信,臉上一直都帶著笑,儘管他知道他母親看不見。
「母親,今天好點了嗎?」
已經陷入半失明狀態的詩織逆著聲音轉過來,眼睛毫無焦距,只隱約能辨識兒子的輪廓:「征十郎,那是什麼信?」
背光,詩織穿著玫瑰紅的軟質衣裳,身材曲線依舊玲瓏窈窕,皮膚異常白皙,在那種角度下乍然看去,竟有些像是索命的厲鬼。
赤司頓了頓,順手放下信,沒有打開,亦沒有朝信封多看一眼,只是扶著她躺到床上,軟言綿語的哄:「母親,您躺著,我念給您聽。」
後來……他念了什麼?
「對,是的。」
赤司的語氣很恭敬,聽不出那究竟是疏離還是景仰,可他的神色很冷淡,「關於那件事……」
黑子沒有多想,雙手抱住赤司的腰──他只覺得赤司的背影說不出的嬌小,這樣的形容詞並不適合放在赤司身上,倒更適合他自己。
赤司的語氣停頓了下來。
電話那端,聲音依舊冷峻:「怎麼了?有問題嗎?」
赤司回頭,看見黑子淡淡的雙眼,那神色,很難形容是在想些什麼。
哲也。
「只有這件事,恕我無法遵從。」
黑子彷彿看見赤司的嘴唇一張一合,而那一吸一吐的頻率依稀是自己的名字。
實際上赤司只是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先是推開他,隨即托起他的手掌,一邊通話,一邊在他手上慢慢地寫字。
『別聽,出去』
黑子還是一動不動,目光筆直地看著赤司,無所動搖。
赤司的目光很冷,冷的沒有一絲平時對待他的溫意,對視僅有一秒,赤司便不再去管黑子,甚至背過身,或許是察覺到黑子略帶不慣的反應,因而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
說出那句話時,黑子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突地一顫。
「請您把征宗給我吧,他早就已經不是赤司家的一員了。」
「征十郎,你不會是想維護那個十幾年沒見過、也毫無感情可言的弟弟吧?」
「不,只是……就算有赤司家的血統,現在也只是個普通人,我認為沒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
那端停了幾秒,冷冷說:「你想違逆我嗎?」
「……請您相信我,父親大人,還是說,父親您有什麼事情非得要這麼做不可?兒子們相親相愛的話,您也會比較省力;況且,征宗很聽我的話,他會乖乖的。」
電話那端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黑子只看見赤司緊緊地抿著唇,很簡短地回應了幾句話,最後淡淡地說:「我明白了,父親大人。」
很淡,淡漠的甚至感覺不到任何情感。
結束通話,赤司的目光掃過來時,眼裡才慢慢地有了一點他熟悉的情緒,「怎麼過來了?」
「……」黑子沉默了一下,很罕見地用問句去回答問句:「我不能來找你嗎?」
赤司執起黑子的手輕輕一吻:「沒有,我沒這麼說。」
他的動作很優雅,但黑子很不習慣,他沒有多探聽,只是簡單的問:「征,你還好嗎?」
「不好,但是,有你這句話就很足夠了,哲也。」
赤司握緊了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扣,他的臉上微微笑著,語氣很低沉。
「父親大人」──黑子還是第一次清楚明確地從赤司嘴裡聽見這種古時的稱呼用語,但從赤司口中說出來,沒有任何不對勁,自然地就如同他對勝利的詮釋──就像呼吸一般。
黑子聽見那個名字時,沒有任何反應,他對那個名字很陌生,但他知道那是他原來的名字,赤司征宗。
「是……對你說這種話有點奇怪,但請不要過於勉強自己。」
赤司轉過來,「不要勉強的是你才對,哲也,以後睡下了就不要再起來找我,白白損失自己的睡眠可不划算。」
熬夜的到底是誰啊?
「知道了。」黑子應了一聲,反手就壓住赤司,「那麼,你也要答應我相同的事。」
赤司微微抬起下巴,淺金色流光劃過眼瞳,他沒有說,但那表情讓黑子馬上就鬆開了手。
在黑子還沒說話前,赤司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我盡量。」
黑子看著赤司,伸手再度壓住他,將嘴唇貼了上去,他知道現在的場合下,這樣的舉動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比起言語,現在的赤司比較需要的應該是這個吧?
黑子放任自己的感覺去親吻赤司,唇的觸感、舌頭交纏的節奏、以及唾液與唾液混合在一起時發出的一聲聲略帶濕潤的水聲,都讓他感到興奮,他感覺到赤司反手挽住他的後腦,一點一點的、不動聲色的轉移主導權,乍看之下,是黑子壓著赤司,但實際上到後面卻是赤司掌控著節奏。
結束時,赤司的表情已經徹底平靜下來。
黑子看著他,「征,你在開心嗎?」
「嗯,我喜歡你主動。」赤司直截了當。
黑子沒有接這句話,臉淡淡的紅著,很淺。
赤司牽著他,走到紙門前停了下來,「哲也,有些話,你先聽我說,但不要問我任何問題。」
「是?」赤司的語氣變得跟那時候一樣,黑子不由得去看對方的眼睛。
他的語氣跟前晚在陽台時一樣,低緩且溫柔。
但這之中,又有點不尋常,黑子不太確定他是不是捕捉對了。
降旗覺得他真的不該來參加這個訓練合宿。
赤司說,明天晚上他要一起訓練他跟黑子,降旗原本很高興,但是現在不小心聽見他們說的話,降旗又覺得,他真的該去求個平安符。
「征,你在開心嗎?」
聽見黑子的這句話時,降旗還未清醒,他只是基於生理需求,想爬起來上個廁所,隨即就聽見了讓他立馬清醒的聲音。
「嗯,我喜歡你主動。」
降旗還在思考他是不是還在夢中,還沒有醒過來時,隔了幾秒,聲音又傳了過來。
「哲也,有些話,你先聽我說,但不要問我任何問題。」
「是?」
「你雖然已經不是『赤司征宗』,但如果有必要,或許又會有另一個身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征。」
「就是我的表弟,畢竟,你確實是我母親的孿生妹妹的兒子,這樣的關係才是正常的關係,我是說,有必要的話。」
降旗沒有聽見黑子的聲音,只聽見赤司繼續沉穩的說著。
「阿姨生了你之後,被留在赤司家,她沒有表面的夫家,所以這件事就被低調處理,她的孩子從母姓,但不是『細貝』,是你現在養母的姓氏,『黑子』,至於死因,醫院有病例寫得清清楚楚,是在生產時過世的。」
「這跟你告訴我的不一樣。」
「你想要相信哪一個都可以。」赤司說:「直接告訴你,我說的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我只能告訴你我沒騙你,每句話都是真的,你想不清楚很正常,因為這並不會發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裡。」
所以說,這是變相的在承認赤司家不正常?
降旗覺得頭很痛,為什麼每樣很要命的事情都會被他遇見,而且每次都是在半夜……一定是他常常在半夜起來喝水或上廁所的關係!
降旗在這一刻默默地發誓他一定要改掉這個習慣,不然每次都聽見這種秘辛真的很要命!
「而不管是赤司征宗,還是細貝,你不是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嗎?」
等等,赤司明明親口跟他說他們在交往!
降旗一時間沒忍住,出口:「哇……靠……」
幾乎是氣音,但這輕微的驚詫還是被發現了。
赤司表情不變,倒是黑子皺起了眉頭,他記得隔壁房間的名單有降旗、青峰、黃瀨和……冰室。
就黑子的觀察,冰室的聲音不是這種頻率,青峰和黃瀨只要是跟赤司有關的事情便不會這麼驚訝,這麼一來,只剩下一種可能。
黑子抬眼看著赤司,沒有動作。
赤司卻像是沒聽見一樣,猶豫沒有讓黑子發現,很平靜地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沒了。」
這句話讓黑子知道,赤司沒有要對降旗作任何處理,至少不是現在,他伸手握住赤司另一手手腕,略一遲疑,輕輕吻了上去。
現在的他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對赤司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現在的心情,他只是忽然發現到,所謂的「名門」並非如一般人所想的,有錢有勢而已,其中還有很多他們難以想像的生活與想法,甚至有很多面向,而那些都是他不知道的。
黑子忽然知道,赤司的聰明不僅僅是他的天賦,更是因為他太過早熟,「勝利」就是他摸索出來的,穩穩當當的生存方式:從前雖不張揚,多少還是看的出來,現在則是內斂後又更內斂,不容易觀察了。
赤司很瞭解他,或許比他瞭解的自己所瞭解的更多,比他以為的更深,所以才叫他別問,這個男人的本質,一直沒變,還是那樣銳利冷峭,明明冰冷至極,卻讓人感到一種溫潤如玉的錯覺。
黑子的吻很柔,以往都還略帶生澀,這次卻不是,只是很溫柔地親吻他,不帶任何情慾的,和前一刻壓住他的那個吻截然不同。
赤司略帶訝異,黑子的吻很柔和,不知道是不是要安慰他,想到這裡,他臉上輕微地綻放出一點弧度,「哲也。」
黑子回到一號撲克臉:「如果你不睡,那我要去睡了,赤司。」
「一起去。」
兩人的聲音就消失在拉開紙門後。
降旗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還以為沒被發現,殊不知,赤司不去理他,其實也是一種處理方式,不只是對他,更是對黑子。
帝王心術,莫過於此了。
閉上眼睛時,赤司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不確定中又帶著一點茫然和忐忑。
他不知道告訴黑子會不會有什麼變數,只是看見當時黑子看著他的表情,忽然間很不忍。
這種感覺很久沒有了吧?
赤司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看上「誰」,也從未想過他會想成為誰的「什麼」。
赤司家,沒有人能夠成為他的「影」。
但也許,黑子會是那個人?
黑子想知道關於自己生母的事情,赤司便在有限的時間內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黑子。
除了一件事。
細貝沙織──婚後改名為赤司沙織──的孿生姊妹,細貝佳奈子,跟黑子一樣,存在感低微到不可思議。
訓練還在繼續,鬼頭每天天還沒亮就到旅館叫醒所有人,後面隨隊教練所擬的訓練日程表通通都直接丟到垃圾桶,一切以鬼頭的口令為準,而赤司對鬼頭的命令不管聽起來有多扯多不按常理都通通照辦,於是乎,這幾天的訓練註定會很難熬。
鬼頭只要最後正選的選手,所以留下來的學長們美其名曰「幫忙」,還是在第二天通通被「退貨」了。
對此赤司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回頭就叫桃井五月派車,荒木雅子對此有些意見,赤司只淡淡挑眉:「他是教練,教練的話都不服氣,你們陽泉不是這樣訓練選手的吧?」
「但是,就算這樣……」
赤司淡淡說:「妳要反駁我也可以,但不會更改鬼頭教練的決定,還是妳覺得這樣的理由教練會接受?如果妳這麼認為,現在去找教練還來的及。」
撇開這些不談,在降旗那天晚上聽見黑子跟赤司的夜半談話後的隔天,里子就頗高興地通知他:晚上跟黑子一起到三號球場等赤司。
降旗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赤司和黑子一開始赤司說他通過如同測驗般的比賽就可以教他籃球,他還開心了一下,結果後來就開始倒楣,撞見兩人親吻、無意中看見兩人親密,接著被赤司威脅……最後又倒楣……或是另類幸運的聽見赤司家不為人知的終極秘辛。
這可真是別人想都想不到的待遇!
降旗自己都快要忘記這件事了,而一向言出必行的赤司沒有忘記,親口點名讓他跟黑子一起練習。
這樣的練習量對一般球員來說已經很吃不消,但赤司對自己的要求比這更嚴格。
結束晚餐後的練習後,降旗跟黑子一起前往球場,降旗有點忐忑不安,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開口。
「那個,黑子,我說啊……就是……」
黑子表情不變,淡定的朝隊友看了一眼,覺得降旗在精神上的壓力實在不輕,平板的安慰他:「如果你要說的是你昨天晚上不小心聽見赤司對我說的話,不用想太多,赤司沒有放在心上。」
降旗聽見的話多了,黑子很好心的點出了時間點。
「……」降旗震驚了半晌:「黑子,你知道?」
黑子想也沒想的點頭,很肯定:「嗯,是你聽見的。」
「怎麼知道的?」
「聽的。」黑子給出了一個很模糊的答案:「赤司沒有生氣,什麼也沒有說,你不用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其實我也沒有很在意的。」
降旗聽黑子這樣說,感覺好了一些,腦袋漸漸能夠思考,想了想問:「赤司一開始跟我說,你們在交往,但是昨天聽見的……」
「嗯,我是他表弟,同父異母的弟弟。」黑子不想正面回答,又不想打擊降旗說「赤司說不定只是懶得理你」之類的話,想了想這麼說。
同父異母!這是哪門子的「表弟」!降旗這幾天受的刺激多了,現在親耳聽黑子說出來,終於確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覺。
「呃,這個我知道好嗎?總覺得我不應該知道啊。」
黑子還是很淡定:「那就請你幫我保守秘密,不要隨意說出去,光是這樣……就很感激了。」
「呃,黑子,我不會說出去啦,那個、還是很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黑子依舊是撲克臉,但是降旗卻覺得對方的情緒似乎微妙的沮喪,他跟赤司有血緣關係,那赤司說「他們在交往」究竟是真是假啊?
想問,但是又有點沒膽問,平心而論,黑子雖平易近人,但也不太說自己的事情,唯一一次就是說他自己帝光時期的事,看樣子,現在不是詢問的好時機。
赤司一個人先到了,地上散著幾顆球,他獨自站在三分線的位置投籃,沒有一球落空。
月光和燈光照映下,他專注的神情很好看,黑子停住了腳步,赤司隨即轉過頭,扔了一球給降旗,「那麼就開始吧,從你先,哲也你先自己練習,待會兒對練驗收。」
「知道了。」黑子毫無疑問,應答了一句就自行撿了顆球飄走。
等等別走啊!我聽不懂赤司的指示是怎麼回事啊!
赤司沒什麼表情,這次仔細的指示:「就站在那裡不要移動,從那邊投籃,投不中無所謂,盡力就好。」
那邊是球場外圍啊!根本不是什麼三分線二分線了啊隊長!
降旗目光飄向黑子,忽然覺得,赤司的訓練某方面來說就跟鬼頭那種不按常理的風格有點像,結果黑子看起來竟然很適應?
赤司瞇起眼,居然在他面前神遊,還在想跟哲也有關的事?
這次,他的命命簡潔乾脆。
「給你三秒鐘,投,不然就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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