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兄弟都沒有再見面。
比賽、練習、課業，這三樣東西填滿了他們的日常生活，連家裡都很少回去，只有每個月固定聯絡。
最近連球隊的事情也說得很少了。
六個月過去了。
春市在洗過澡後去給亮介打電話，現在就連球隊的後輩也都知道「小湊學長」有向家裡打電話報備的習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棒球社裡開始流傳「小湊春市講電話的時候不要接近他」的話，也不知道是從誰嘴裡說出來的，低年級的看前輩們奇怪的動作，便也不再去研究理由，最後變成了「當有人在講電話時不要去接近他」。
因著這段時間只能透過聲音跟亮介交流，很多事情亮介無法實質上幫忙，春市在這幾個月的練習下，整個人愈發剛毅，也只有如御幸、澤村、前園這般看著他一日日漸漸成長進化的人才能體會出那種差異。
連一絲信念上的動搖都看不出來了，這僅僅只用了半年的時間。
這半年的時間裡，御幸等三年級學長已經正式引退，距離畢業典禮更是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
「哥……小亮，晚上好。」
一樣是固定的聯繫，春市垂下頭，神色在渾渾的光影下顯得溫潤動人──那張平時即使有些靦腆卻總是努力做出堅毅的學弟們的前輩的表情全然不見，少年清秀的面龐帶著笑意，那之中還有著很淺的眷戀。
前兩次的對話只是聊著一些彼此學校與宿舍的瑣事，這次亮介主動詢問了他隊裡的練習。
「今天比較晚呢，春市，最近練習如何？」
「嗯！很順利，哥我跟你說，澤村的投球最近又進步了，上次我打到後，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怎麼打的了。」
「真的嗎？不知道跟我們的前輩比起來如何，前輩的球也非常不好捕捉呢。」
春市不再主動提起想見面的事情了，後來練習跟集訓開始忙碌起來，他本就是專心致志的人，等回過神來後，才發現，亮介從來不曾提起過，只讓他別想這些，專心在課業跟球隊上。
雖然只是從聲音判斷，而沒有直接見到面容──
春市說不出哪邊不對，或許是亮介變得比以前溫柔了，讓他偶爾會產生一點違和感。
但那應該只是自己的錯覺吧，兄長也確實說自己總很容易想太多，在他面前根本不像個普通的男孩子。
等到兄長覺得能見面、或是亮介有空見面的時候，就會提了吧。
春市很單純的想著，在那之前，他自己只能夠努力加油，也要努力忍耐，在很多方面來說。
春市說著最近這一個月來的瑣事，練習上的細節，以及比賽的得失，末了，兄長並沒有跟往常一樣隨意的點評帶過，而是帶著笑意的移開了話題。
問的他有些猝不及防。
「春市，要不要見個面？」
雖然猝不及防，但春市對亮介向來知無不言，只停頓很短暫的時間就說：「哥你學校很忙，不方便……」
「沒要你到我這來，就當是陪我吃個飯，挑個青道跟我這裡距離差不多的地方就行了，一天可以來回，沒那麼多問題。」
「咦？可是哥你之前說學校排不出來……」
「工作到上個星期結束了，所以現在倒是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安排，再說，我也覺得你差不多到極限了。」
亮介的語氣有著和他相似的溫潤，銳利中帶著和緩。
春市臉色微微一紅，頭垂的更低，這舉動彷彿亮介在教訓他時的聽訓動作，但是亮介當然看不見。
春市吶吶說道：「那也、那也沒有辦法，媽上次也有問，你說你練習很忙嘛，練習的話，我也一樣。」
好像聽見亮介笑了起來：「學校忙碌的話就算了吧，本來也不是很容易湊到時間。」
「才不要，小亮你都問了，不准半途而廢。」弟弟對著他哇哇大叫：「我去看看行事曆再來跟你說。」
「這樣吧，兩個星期為限。」
亮介抬頭看著夜色，其實到極限的說不定是他自己：「兩個星期內跟我說你甚麼時候可以，這樣我比較好安排。」
「有點困難耶，哥，這個月底吧？那時候集訓跟比賽都結束了。」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說了，你回去看看日期，盡快跟我說，嗯？」
春市抿了抿唇，有點開心的點頭：「好啊，我回去看。」
結束通話後，亮介還發呆了好一會兒。
春市那語氣，絕對是在期待什麼吧，果然是自己弟弟，明明也很聰明，在這方面卻是純真爛漫，無人可比。
在那個時候，只有他意識到，他們走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而且漸行漸遠，不知何時會再度交集。
唇角不覺溢出了一絲苦笑。
……趁此機會一起說了吧。
後來果然就約了一個雙方交通時間差不多的地點見面吃飯，聊了不少事情同時，春市有些期待的問他。
「哥，這次我們有打進春甲，你有空來看比賽嗎？」
「還不知道呢，要看到時候教練跟經理還有沒有安排，畢竟我們這一屆的經理們很亂來，臨時通知也是經常的事情，還美其名說是要訓練臨場反應。」
「那根本是歪理吧……」
「不過，我會去看的。」
亮介說：「御幸他們也私下邀請過我們了，其實就算沒有特別邀請，其他人應該只要有空都會去。」
春市覺得有些奇怪，反正就算說錯話也不怕，他索性問：「你那麼確定你可以來嗎？啊，我不是不希望哥你來看比賽哦。」
亮介神色輕微的一頓，很短暫的遲疑後還是說：「嗯，上一場比賽時膝蓋受傷了，醫生嚴格限制我練習，所以我想應該不要緊。」
聽亮介這麼一說，春市臉色馬上變了，但他了解亮介的個性，想都沒想都笑著說：「那等哥你好起來了，我要去看你比賽！」
亮介微微一笑，這大概是春市想出來的新的安慰方式吧，如果是那種廉價的同情，自己大概又會念他。
「好啊，想來就來吧。」
兄弟倆又接著就其他的話題聊著，氣氛輕鬆愉快。
吃完飯後散步去車站的路上，兄弟倆還在繼續日常的話題。
「跟御幸前輩在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他們現在每天都會吵架，而且啊……」
「我們的前輩也很頑固，明明知道學弟們最喜歡拿他們打賭，但就是很不服輸。」
「然後……」
「還有……」
不知不覺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這樣的氛圍也不是尷尬，春市轉開目光，想了一會兒還是伸出手，語氣低聲有些擔心的問：「哥，膝蓋沒有問題吧？」
「沒有問題，是會好的傷，你就別做無謂的擔心了。」
聽他如此說，春市鬆了口氣，「嗯，那我就不擔心你了。」
「啊，有賣義式冰淇淋呢，我想吃，春市，要不要吃？」
「好啊。」
選好口味後結帳後，兩人各自拿著一隻冰淇淋，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吃，「雖然常聽你抱怨，不過我之前向御幸阿園他們打聽的時候，他們說你們都處的很好啊。」
「因為哥哥你畢業了，前輩們也退休了，除了同輩之外，其他都是學弟，現在棒球社人數比哥你在的時候多，有些人我到現在都還不太認識。」
「你在我面前乖得跟小狗一樣，還真想像不出來……說不定是因為『小湊前輩』在社團裡很嚴格之類的，所以學弟們都只能遠遠觀看？」
春市有點不滿地皺起眉頭。
「才沒有呢，還有我不是狗啦，遠遠觀看什麼的，被哥你說的好像稀有動物一樣……」
亮介毫不在意的繼續言語捉弄：「被我說成稀有動物，你有什麼不滿嗎？」
「……我說，哥……」
「怎麼啦？」
春市這時反應過來了，問題是他就算反應過來也無法對亮介生氣，停了一下吃了兩口冰淇淋，悶悶的問：「你真的沒有覺得，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嗎？」
「知道啊，有別人在的時候你不是小孩子，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亮介笑著摸摸他的頭：「不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就無所謂吧。」
「哪有突然摸頭的啊，這樣是犯規。」
春市對亮介摸頭的舉動最沒輒，抱怨了兩句還是沒說什麼：「你對別人會這樣嗎？」
亮介一臉不知道他在問什麼的表情：「你是指什麼？摸頭嗎？」
「嗯啊。」
「才不會呢，我可沒有那種興趣，」亮介連連擺手，語氣一轉，臉色隨之一正：「不過，小春是特別的嘛。」
「為什麼？」
「嗯……這個嘛，因為你很乖啊。」
「欸？」
「像稀有動物？」
「咦？」
「跟小狗一樣乖？」
「什……哥！」
最後亮介很敷衍的捏了捏他鼻子：「乖，跟哥哥說話就別計較那麼多了，反正我是不會害你的！」
「……知道了啦。」
冰淇淋吃完了，春市跟著起身，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不禁開口問：「要回去了嗎？」
「嗯，再不回去就有點太晚了。」
弟弟的聲音聽著跟平時一樣，但是不知為何，亮介覺得他跟平時有些不同，那樣細微的情緒太淺，淺的讓他以為是錯覺。
但，就算是錯覺，他也不會放過。
亮介走過去，很輕易地轉過他的臉，跟平時一樣笑著敲他：「想什麼心神不寧的樣子？捨不得哥哥我嗎？」
這本是一句開玩笑般的話，不料春市愣了幾秒後直接點了頭。
亮介被他誠實的反應一下子弄得有些慢了半拍，卻很清楚地聽見了少年人那清脆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的回應。
「雖然也覺得這種感覺跟哥你說的有點不太一樣，但是，因為很久沒看見哥哥了，希望吃冰淇淋的時間再長一點就好了。」
聲音脆脆的，既清亮又悅耳，稚嫩的臉龐有著隱約的剛毅，屬於春市的那分銳利在他面前全收了起來，他看見的是很稚氣又活潑的弟弟。
在他面前喜歡炫耀，說話毫不考慮，無論什麼想法都會輕易的放在臉上，也絲毫不懂得遮掩。
那個可愛的小春市現在也懂得說甜言蜜語了呢。
他如此想著，沒有說出口。
春市說完後就見亮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看著他，等了一會兒就聽見兄長輕微地嘆息，很自然的走過他身邊，溫淺的聲音帶著如沐春風的暖意，話語輕描淡寫的拂過他心。
「你說了奇怪的話呢，春市。」
聽清楚亮介說的話，春市很是奇怪的反問：「我剛剛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啊？」
「我知道。」
亮介微微一笑，笑著朝他伸出了手。
這次，春市有些臉紅的握住他的手，只握了一下就鬆手，亮介看著他湊近自己低下頭，轉而摸了摸春市的頭，春市臉上的笑意蔓延開來，傻傻地朝他笑。
「走吧。」
「好。」
分開前，春市最後向亮介確認。
「那我走了哦，哥。」
亮介點點頭，思考般的又叫住他。
「春市。」
「嗯？」
「如果……」
兄長低沉的聲音他向來都能聽得很清楚，唯獨這次，他連開頭都沒有聽見，他不禁走近亮介，微微仰頭看他。
「哥，你說什麼？」
不對，也許「仰頭」這個動作只是他的錯覺而已，他跟亮介的身高現在並沒有差那麼多，只是因為亮介一向是他的信念，所以他一直都是仰望著他。
他在亮介的眼裡看見自己的身影，不知為何，在這瞬間，被盯著的目光看的他心裡刺痛。
回過神來時，春市已經伸手停在亮介臉上。
「哥，怎麼了嗎？」
亮介看了他好幾秒，笑著抓下他的手，彷彿剛剛那些只是他的錯覺：「沒什麼啊，早點回去，不是還要準備考試嗎？」
「……嗯，那我先去搭車了。」
儘管覺得亮介剛剛的目光有點奇怪，春市也不覺得如何，單純覺得兄長大概只是在發呆，既然兄長馬上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春市自然也不再追問。
儘管如此，心裡那種感覺並沒有消失，春市有點在意，回頭看了亮介，亮介的神情態度都沒什麼不對，難道真的是他想太多了嗎？
「……」
亮介一直看著春市搭上了車，才轉身去搭自己的班次。
一直到最後，也沒有說出口。
本來是打算說的，但是看見春市那副樣子，就很難把這種話說出口。
算了，有的是機會。
亮介想，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變膽小了呢。
變得在意起春市的目光，不對，他一直都很在意的，他太了解春市，所以剛開始只是不想讓他失望，但，如果春市知道了，會對他很失望的吧。
實在很難在那張總是散發著光彩、精神奕奕的臉上想像出原來春市也有失望的表情。
亮介沒有再去想，將最後的一點念頭逐出腦海，列車外的景色就這樣隨著他的思緒不斷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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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杰的話
準備慢慢來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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