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之前，一切都跟平常一樣，那天之後，一切看起來也毫無變化。
對，那一天，我知道小亮或許再也不能繼續打棒球的那一天。
我記得很清楚，他明明跟我說那是會好的傷，說的那樣輕鬆，所以我才輕易地相信了他的話，呆呆地沒有追問，如今一回想，當我不假思索說出「好了之後不能繼續打棒球，那才不是什麼會好的傷」時，小亮的表情讓我頓時後悔。
那瞬間我忽然明白，哥哥不是不告訴我，他只是不曉得怎麼向我開口。
那個在我的認知裡一直都是無畏無懼的哥哥，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了類似茫然的表情。
是因為我嗎？
他或許再也不能打棒球。
說是「或許」，大概是自己心裡也期望小亮會突然說「其實只是醫生大驚小怪，好好養上一段時間就能繼續訓練」之類的話，只是我心裡很清楚，小亮那個人……哥哥那個人，事情沒有到那種地步，他是絕對不會開口的。
他就是那樣的人，倔強又傲氣，而我總是軟弱。
如果說我擔心哥的傷，哥說不定會生氣，不，在我的想像裡，哥不會發脾氣，但真的會生氣。
小亮那天來，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微笑的樣子，如果我擔心表現得太明顯，小亮反而會擔心我吧。
所以，像哥那樣若無其事地，溫順地笑著說「嗯，那我不擔心你了」也是身為弟弟的我的工作。
只要那個當下能讓亮介安心，一兩句能讓他相信的謊言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而我真的知道哥在說什麼。
我能做的，就是像一個一昧撒嬌的小孩子那樣湊上去任憑慾望擁抱與索吻，高興的湊近兄長盡情的討摸……然後在亮介離開後重新變回「小湊春市」。
比起亮介，將心神全心全意地專注在比賽和對手上，亮介說得很殘酷卻很對，我沒有時間去做無謂的擔心，我必須把注意力放在正確的地方。
──畢竟，身為弟弟，我能為小亮做的事情很少。
而小亮為我做的事情總是很多，我希望他能更多的依賴我一些……也非常的不容易吧！我想，我大概只是希望，我雖然不能幫他什麼忙，不過他總還有個弟弟可以盡情的欺負。
我希望他的傷口可以好起來。
有些傷口是很難痊癒的。
我知道小亮從沒有進入甲子園的挫折中走了出來，然後邁向更大的戰場，但是現在，他連那個戰場的前線都無法繼續戰鬥。
這種事多想無益。
小亮，至少這次我會很聽話，我會盡量不去擔心你，不去想之後的事情。
可是你不可以騙我。
下一次，我下定了決心，下次一定要追問到底，就算往小亮臉上揍一拳，我也不想要再在他臉上看見那種茫然的表情了。
我突然發覺，哥哥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麼，而且總是知道怎麼轉移我的注意力，就好像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我一直覺得很普通很平常，好像就「應該」是這樣，就連我自己對小亮的那種感情……他也好像早就知道了。
他說他不怪我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那不是裝出來的，而我只在小亮臉上看見微笑的臉，後來仔細一想，小亮對我的反應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直到那一天為止，我突然發覺，其實我對自己的哥哥的了解很有限，我不像小亮了解我那樣的了解他，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在那個時候，讓他恢復到跟平常一樣。
而小亮卻總是很清楚要怎麼做我會有什麼反應。
直到那時，我才驚覺，小亮……哥哥這種生物，有時候也很狡猾呢。
下一次也想要哥哥來看自己比賽，但是我沒有說出來，反而是小亮罕見的當眾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跟我低聲承諾。
「別那個表情，你的表情太明顯了，春市……打進決賽的話，再打電話告訴我比賽日期，我說不定可以來看。」
「真的嗎？但是哥你太常來學校沒關係嗎？」
我沒注意到自己回答了什麼，但是小亮對我微笑，「我剛剛問過澤村，我下一場比賽的日期你們剛好沒有練習，好像隔天也休假吧，要來看比賽的話再跟我說，我替你把床位空出來。」
「沒關係嗎？我當然很想去看！」
「沒關係。」
小亮的話一直在我耳邊回轉，最後那句話很清晰地烙印在他腦海裡。
「說不定是我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了，也算是另一種一起在賽場的形式吧。」
他的手掌微涼，聲音帶著平時的哥哥的語氣，總是輕快中揉合著沉穩的聲調，這時聽起來別無二致，我忍不住抬頭直盯著他，這裡有隊友，有觀眾，還有經過的他校的選手跟其他人，我頓了頓，認真的說：
「我會連著哥哥的分一起練習，一起努力的。」
亮介收回了手，毫無異樣的跟其他人的插嘴又聊了幾句，轉過頭像是還想到我站在這邊，笑著點了點我的額頭，似乎是不經意的說著：
「既然說了大話，如果輸了，可要接受哥哥的懲罰哦。」
「懲罰？」
「嗯啊。」
不知道為什麼，我反問了之後，我覺得他有點無奈，但那又不是不好的感覺，我有點開心，湊近他點頭：「嗯！輸了就接受懲罰！」
「是我的懲罰，你問都不問就點頭，很危險耶？」
我歪著頭說：「應該沒關係吧？哥的話就沒關係啊。」
「這樣啊，那我就等著你哭著來跟我說要領懲罰了。」
「才不會哭！」
一片笑鬧中小亮跟幾個學長們一起離開了，我雖然不敢主動跟他說希望他來看比賽，但他卻知道我在想什麼般的主動提起，讓我感到開心，有了繼續下去的動力，有了新的目標。
小亮的話讓我意識到一件事。
其實，我並不是在追逐著哥哥的成就、成績或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我只是，想一直這樣努力，不想讓哥哥失望，想得到哥哥的認同，想得到他的稱讚，想成為他的驕傲。
我想做的事情一直都很簡單。
只有這點，我是絕對不會讓步的。
我想成為小亮嘴裡那個優秀的「春市」，而且我並不介意通過磨練砥礪去成為那樣的人。
懲罰什麼的，雖然比賽是一定想贏的，但這時候，我突然有點想知道小亮口中的「懲罰」是什麼……一直想著這種事情的我，果然也只是個會想色情的事情的男生而已。
雖然知道哥哥來看比賽，不能做什麼事情早就在意料之內，但是，果然，只能親吻什麼的，還是有點遺憾。
還是等回學校了就認真反省比賽吧，不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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