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以華十五歲就登位,當時由太后臨朝理政,而他在十七歲那年親政,從此太后不再插手國事。
說不再插手或許有些武斷,然而從楚以華兩年就能從謹德太后手裡取回親政權,足以說明他的能力。
「二爺,有您的信。」
「我看看。」
朱流將信遞過去,只見平時在府裡都沒什麼表情的二爺看沒多久就緩緩露出了一許笑意。
他正巧在看楚以華的資料呢,還真當自己是姓孫的了。
朱流看見紀子伶的笑容,非但沒有放心,那顆心反而被高高地吊起,他小心翼翼的問:「二爺,這信有問題嗎?」
紀子伶露出笑容回答:「沒有,一點問題都沒有。」
糟糕,主子笑的這麼開心,肯定不尋常!
紀子伶還要再說些什麼,兩聲清脆的敲門聲伴隨個人影已經靜靜地立在門邊,那人一字不語,好像是在等他們。
他和聲問:「藍捷,有事?」
藍捷是紀言星的貼身侍僕,容貌不是特別出眾,不過他總是將自己打理的十分整齊,看上去就是一絲不苟的樣子,聽見了紀言星的話語,他低頭行了個禮,恭聲道:「回二爺,主子請您過去一趟。」
「咦?大哥?」
雖然看見藍捷就大概等於紀言星有事找他,但是他還是有些驚訝,一邊走到燭火邊,一邊問:「是什麼事情,還讓你過來通知?」
藍捷就算來也是話說完了就走,現在似乎是在等他,紀子伶邊問邊將那疊楚以華的相關資料點火,放在鐵盆裡,看著它燃燒殆盡。
「回二爺,是為了紫英姑娘的事情。」
那一秒,紀子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 × ×
「為什麼不查了?」
紀子伶看著紀言星,語氣有些疑惑。
紀言星面前攤開了一幅畫,聞言,抬頭淡漠的說:「子伶,你知道想刺殺皇上的人是誰嗎?」
「皇上想改革的理念與朝中大部分的大臣都不同,況且皇上也不喜歡現在的輔政大臣,從這點來看,想殺他的人應該不少,很難鎖定的。」
紀子伶在紀言星面前向來知無不言,他沒好氣說:「要是知道是誰指使紫英的,就不需要費那麼多工夫了。」
紀言星的面容看不出情緒,仍舊淡淡道:「紫英的事,我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不過這件事情和慕容家的人脫不了關係,你從容先生那裡帶回來的藥就是慕容家的不傳之祕,慕容武已經知道紫英是我們的人,昨天我和他『談』過,這件事,慕容家自會給我們一個交代,所以你不用查了,容先生那邊,以治好紫英為要務就行了。」
「那好,」
紀子伶二話不說:「我讓人繼續跟著皇上,暗中保護他的安全,這樣可以嗎?」
紀言星這時面容平靜,眼裡有著潛藏的笑意:「聽說你最近和『孫公子』來往甚密?」
「只是剛好被他遇到,最近幾次見面也有一兩次是剛好遇到,其它是我有空才赴約的,大哥想到哪兒去了。」
他的動向紀言星一向不太問,既然問了,那表示有些興趣,紀子伶問:「大哥什麼時候也對這個感興趣了?」
「從你對他的態度。」
紀言星緩緩道:「聽得出來,你並不太討厭他,以往只要是皇親貴冑,你通常不會這麼密切往來,上次和十王爺是為了王爺被偷的那把弓,這次和皇上,是為了什麼?」
紀子伶一愣,說了半天,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大哥,你是不想要我跟皇上走太近嗎?」
「不是。」
「怕我被波及?」
「不是。」
「那是為什麼?」
紀言星停了一下,慢條斯理的在畫的左下角寫下幾行漂亮的楷體,再拿著翡翠印在硃砂印泥上仔細沾了沾,不急不徐地落款,這就算是完成了一幅畫,完全不受紀子伶焦急的語調影響。
看著紀子伶的表情,紀言星這才說:「你和皇上往來,很好,但是要小心,楚以華這個人是扮豬吃老虎的角色,你想得到要調查他,他自然也想的到,皇上這趟微服出巡若是『順便』查到我們暗地裡是做什麼的,後果不堪設想。」
他頓了頓,一字字說:「至於皇上找人調查你,他身邊的那個林卿官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我已經讓藍捷跟各處打過招呼了,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紀子伶聽得出來紀言星是在叮嚀他,露出笑容道:「大哥別擔心,我看皇上這次微服,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趁機看看究竟誰在護駕,誰是篡逆呢,至於結朋交友,不過是順道罷了,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紀言星看了他弟弟一眼,微微勾起一抹嘴角,不點頭也不搖頭:「不會就好。」
他們兄弟自幼互相扶持,紀子伶想想又補了一句:「有事我會說的,大哥別擔心。」
× × ×
傍晚。
當楚以華隨著朱流引領進院落時,還未見到人影,便先聽見了利刃破空的聲音。
朱流不緩不慢地擺手恭聲說:「這兒便是二爺平時練功之處,二位請。」
這種謙虛與恭敬的態度,換了一個人,肯定會在那兒互相客套來去,諸如「不敢」之類的,如此三四番,才進得了院落,可楚以華自幼在深宮中被撫養長大,他是太后的第二個孩子,雖然兒時不被當作太子撫養,此時也不會在這兒浪費時間,只略微點頭,便走了進去。
而朱流早就得到吩咐,靜立在一旁,並未加以靠近。
楚以華身邊自然是跟著林卿官,今日他們約了切磋武藝,他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今日雖也帶刀,不過已經換了一把,楚以華也不急,負手緩緩走近,一雙眼睛朝著院內唯一一個人看了過去。
紀子伶的身軀非常輕盈,步法又十分紮實,劍在他手中就像一道道彩帶,一個迴旋,破空一刺,一個翻身,凌空一劈,一招倒踢伴著轉身,真氣凝於劍尖,一劍過去,空氣也微微振動。
他展現出來的步法,優美至極。
楚以華拉過林卿官,側頭問:「小林,你看此人武藝如何?」
林卿官沉默了一下,低聲說:「紀公子的身法十分靈巧,對劍的招式亦是抿熟於心,可屬下看著倒覺得像在跳舞,不像是在練武。」
以林卿官的意思,這話說的很給面子了,楚以華微微一笑,「你是說他在舞劍,只是花拳繡腿嗎?」
林卿官連忙說:「屬下不敢。」
「你怕什麼,老實回答我,否則我治你個欺君之罪。」
這樣也行?皇上您也太……
林卿官苦笑,他倒也不會存著皇上只是說說的心思,回答:「回少爺,紀公子是否是花拳繡腿,這沒比過,屬下不敢妄言。」
楚以華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這時紀子伶已經停下,回身看見朱流,他緩緩啟口,不出聲地說了幾個字,他動作很小,看起來就跟在呼吸沒兩樣。
這個舉動非常細微,饒是楚以華這麼精明的人也沒有發現這個舉動,紀子伶收劍,一面走向楚以華:「不知你們來了,紀某獻醜了。」
楚以華笑道:「怎會呢,紀兄的劍法孫某看著可是自嘆不如呀。」
「自嘆不如?」
紀子伶挑眉:「紀某這劍法是練來強身健體的,於一般江湖人的武藝差別很大,真要一比,反倒是上不了臺面的。」
他這話說的輕輕巧巧,也剛好點中了方才林卿官的評價,紀子伶想了想,舉起手中的那把劍,笑著遞給楚以華:「又不知孫兄平時都練什麼?紀某好奇的緊。」
楚以華笑了兩聲,也不推辭,但說:「好說,但這劍我看著是好劍,孫某是個粗人,還是不用。」
說著握住身後小林遞上來的劍柄,反手一抽,修長而銳利的身軀頓時出鞘,紀子伶讚嘆了一聲,楚以華已經一點足尖,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
紀子伶抬眼望去,和他展現出來的不同,楚以華的每一招都是真氣用足,一招一式揮起來可謂是虎虎生威,紀子伶看了林卿官一眼,笑著問:「林公子,你家少爺的武藝是你教的?」
這話有著淡淡的揶揄成分,林卿官真想看看今日是什麼日子,但他回答:「屬……小人只是個粗人,公子叫我小林就好,至於少爺的武藝,一直是由老爺請來的師傅所教。」
「哦?那些師傅肯定很厲害吧?」
紀子伶隨口道:「紀某觀看方才有一式看起來跟名揚四海楊明公子的倒掛金鉤有幾分像呢。」
林卿官瞪大了眼,他就記得皇上確實給一個叫做楊明的人指點過幾招,不過怎麼才片刻就看了出來?
「紀公子多慮了,也許只是有點像而已。」
「也是,咦,那身法和折花女俠的套路倒有點像呢。」
說著,又自己拍了一下額頭道:「唉呀,紀某在說什麼呢,一個人身上怎麼可能請的動那些大俠,除非是皇親國戚才有可能呢,你說是不是,小林?」
這位紀公子的眼力可真不是一般好,林卿官只道他身法優美,卻不料這人還真有眼光,「公子說的是,少爺的師傅不過幾個,其中更沒有女子,小人想,那可能是少爺自己悟出來的吧。」
紀子伶倒不是故意在說笑,比起楚以華這種目標明顯的人而言,他更感興趣的反倒是跟在他身邊的這個護衛。
紀子伶看著他,打量著的目光:「可紀某怎麼覺得,小林你的武藝似乎是在你家少爺之上啊……聽說武藝高強的人多半深藏不露,雖然那把劍是好劍,但是在臨天這裡要找卻也不難,」
他的眼神有著淺淺的銳利,看的林卿官有種莫名被看透的感覺:「只是一個長年習武的人,他的手絕對是騙不了人的,你的手看起來就像是長年習武之人才會有的手呢。」
林卿官一愣,久久才反應過來,木著臉說:「紀公子的眼力真是厲害,在下佩服。」
紀子伶看著楚以華一個滑步,一招天羅地網隔空將一片新栽的花草整個砍了一截,表情也不生氣,反而有些笑意,他微微偏過頭,表情有些莫測的對林卿官說:「能在孫兄身邊,這個差使看起來前景一片光明,不過紀某怎麼看,都覺得你好像鬱鬱寡歡呢。」
楚以華拿著劍,才看見自己把別人家一片花圃都砍矮了,萬分抱歉的說:「實在對不住,紀兄……」
「孫兄,小心後面!」
紀子伶的目光落在從一旁死角出現的身影,那瞬間他左手抽起小林腰上的劍鞘,想也不想的就使力朝楚以華身後的蒙面人擲去。
他擲的雖然準,那蒙面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揮就將那劍鞘打到了地上,本來這樣一打,鞘身只多出了些許裂痕,可那蒙面人落地又實實地踩在上面,諸多因素之下,那劍鞘就這麼一分為二。
只這麼短的時間,楚以華已經往後退了幾步──不是因為他怕了,而是因為繼那蒙面人之後,有更多相似裝扮的人跳了出來。
林卿官一個劍步衝到楚以華面前大喊:「你們想做什麼!」
他下意識的去抽劍,這才發現他劍根本不在手上,總不能對著主子喊「把劍拿來」吧?
那為首的蒙面人看向紀子伶,語氣還算客氣:「紀家二爺,我們要這二人的性命,閣下若不插手,那便放你一馬,如何?」
楚以華趁這時將劍還給林卿官,倒是有些驚奇,這年頭,連買兇殺人都這樣客套,這時的他,心態反而像在看戲。
紀子伶看了那女子一眼,直接說:「他們是我客人,你又是奉誰的命,拿誰的錢?」
這幾句話的功夫,蒙面人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那女子冷冷道:「既如此,那就對不住了。」
那女子一馬當先,其他的蒙面人也齊聚而上,他們三個人要打過十幾個人畢竟不簡單,加上楚以華沒有兵器,他是被護在中間的,而紀子伶則似在考慮,他在想事情的期間,手裡也沒閒著,依舊是一對三的狀況,那幾個蒙面人不知紀子伶的底子,一時想不透為何看起來沒什麼的招式卻一直打不進去。
紀子伶微微咬唇,這個舉動被他身邊的林卿官看見了,來不及細想,紀子伶已經大喊:「來人!有刺客!」
楚以華沒有兵器,但他也不是站著讓人保護,空手用拳,在紀子伶呼喊下,人來的很快,朱流領著幾個人,自己手裡拿著鞭子,足尖一點,輕功飛越至三人中心,「二爺,請先迴避!」
「交給你了。」
紀子伶抓著楚以華,只短短八字便阻止了林卿官繼續:「交給朱流,不會有事。」
這時的紀子伶,流露出一種讓人無法反抗的威勢,就是楚以華,也瞬間怔了怔。
「你只一人,還想做什麼?」
那女子身上帶傷,但毫不畏懼的說。
朱流不與之答話,手上鞭子揚起,真氣鼓足,他的鞭子又猛又烈,毫無例外地將所有蒙面人打退了好幾下。
而在蒙面人之後,更有朱流帶來的幾人與之纏鬥。
那女子眼看打不過朱流,立即做出反應,直直往楚以華方向撲了過來,朱流當機立斷,又是一鞭割了幾人的咽喉,隨後抓起一把刀,「朱流!」
紀子伶的聲音。
朱流一怔,那女子已經有揮刀之勢,眨眼之間,他想也不想就將刀擲出,直接命中那女子的咽喉,一刀穿了過去,刀法極準。
「啊!」
女子當場吐了口血,倒地身亡。
紀子伶這時才面有餘悸的轉過身來說:「對不住,讓孫兄涉險了。」
楚以華知道那些殺手多半是對著自己來的,語氣誠懇的說:「紀兄弟哪兒的話,你可是保護了我呀。」
紀子伶卻沒心情在這兒繞圈了,「孫兄,你可是有跟誰結怨?」
「這……」
楚以華一時沒想好理由。
紀子伶事後想起來,也覺得不知自己當時是發了什麼神經,說:「不想說就不勉強,紀某向來知道分寸。」
楚以華一聽,心神一動,但說:「那至少,這園子已經髒亂不堪,重新整治的費用讓兄弟我付吧,這些錢,兄弟我還付的起。」
紀子伶微笑說:「孫兄今日帶的那把劍,連同劍鞘都毀了,這劍不慎被朱流打成了兩半,紀某看那把劍也不便宜,這樣吧,整治園子的錢你付,劍的錢我賠,算算正好兩清。」
楚以華勾起一抹微笑:「紀兄莫非是故意的?」
當時明明自己手裡有劍,卻還是拿旁人的劍鞘去扔,可真是……
紀子伶笑得很燦爛:「好說。」
此時朱流帶來的幾人又叫了更多人來將屍體搬走,院裡已經有人陸續來打掃,朱流垂手側立在一旁,一動不動。
「你手裡拿著什麼?」
立在一旁一直沒開口的林卿官忽然對朱流發話。
朱流一頓,抬頭,卻是先看向紀子伶。
紀子伶只很快瞥了一眼,不太在意的說:「既然林公子好奇,朱流你究竟拿著什麼?」
朱流緩緩抬手,林卿官此時直直盯著他的手,只是朱流的手掌心赫然什麼都沒有。
紀子伶瞧了林卿官一眼,奇怪的問:「朱流,你剛剛有拿東西嗎?」
朱流恭聲回答:「回二爺,沒有。」
幾人又聊了幾句,楚以華二人才告辭而去。
× × ×
一直回到暫住的客棧,門一關,楚以華才沉聲道:「小林。」
林卿官聽見那語氣一凜:「屬下在。」
楚以華沉聲問:「小林,朕問你,今日在紀府,你可有看出什麼?」
林卿官一聽,想了想道:「屬下覺得,那位紀二爺雖然是本人,可他……有些奇怪之處。」
「哪裡奇怪?」
林卿官又想了想,遲疑道:「屬下今日在紀府,無意中看見二爺身邊那個朱流手裡拿著的依稀就是紫英頭上的髮釵,不過也不是看得很清楚,可是不管怎麼說,總是有東西,這一問,東西又憑空不見了。」
楚以華又問:「還有呢?」
林卿官道:「還有一點,此人眼力若不是十分毒辣,那就是運氣好。」
說著將今日楚以華練劍時的對話大致上說了一遍,接著說:「還有,屬下妄自揣測,此人的武藝或許十分厲害。」
這話勾起了楚以華的興趣,他靠在椅子上,淡淡地問:「怎麼說?」
林卿官一五一十說:「紀二爺練劍時,走的都是漂亮而好看的路子,可方才刺客襲擊時,他的一招一式毫無浮華之處,再說……此人眼力若是貨真價實的,那必然是經年累月的結果,屬下觀察,紀二爺身上,似乎沒有傷口,」
他頓了頓,低聲說:「另外,屬下護駕不力……」
雖說是傷,不過也只是一些擦傷,這點林卿官也一樣,楚以華並不在意,也不提什麼罪責,說:「你是說,紫英可能與他們有關係?」
林卿官一愣,回道:「皇上,屬下只是猜測,若是弄錯,那是屬下擅自誤會了,但若有什麼關係,皇上可得小心。」
「還有什麼?」
「這……」
那一瞬間,林卿官心裡閃過很多情緒,有哀傷,有憤怒,有某種晦暗的情緒,但他自幼在皇宮打滾,雖有片刻驚慌,但一閃即逝,楚以華並沒有看見林卿官的眼神,他理了理思緒,將那些擾人的情感拋到腦後。
「還有……沒有了。」
「小林啊,其實朕……只是有些疑惑。」
「皇上?」
楚以華說完這句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後,逕自閉目養神。
楚以華原先不過是如紀子伶推測的那樣,結交朋友什麼的,只是順道,不過現在,他心裡卻浮現出不同的念頭,只要略一打聽,就能知道紀二爺身體是不太好的,按理說練武也不可能那麼專精……數種合理的推測在楚以華腦袋中反覆推論,可無論如何,他都沒辦法讓自己如平時一般平靜下來。
在他的腦袋裡,印象最深刻的,始終是初次見到時,那個安靜的身影……楚以華搖了搖頭,說道:「小林,有關紀家的資料,拿來再讓朕看看。」
「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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