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光亮˙千年（8）

皇上正怒視著光，說有多不高興就有多不高興。

進藤並沒有回應塔矢的疑惑神情，只是沉默了一下，才說：「皇上，我想您應該還記得安倍大人說的話。」



皇上住了嘴，哼了一聲，顯然安倍晴明的話擁有某種程度上非凡的權威性，他也不敢有什麼意見。

他飛快的看了塔矢一眼，這是他第二次打量著塔矢，一開口卻不是在問他，而是在問進藤。

「他是誰？」
「塔矢亮君，」
進藤不慌不忙的回答，「我們一同習棋。」

皇上看著進藤沒有說話，進藤逕自補了一句：「兩年前開始的──皇上，指導我們的老師，便是藤原佐為──藤原棋士，也是您的其中一個老師──您不知道嗎？」

語氣生疏而有禮，措詞卻麼聽都不大恰當，眼前這位可是皇上啊！
塔矢心裡有些急了，可是這種情況他該說什麼？他並沒有察覺進藤話中帶話，只是因為這樣近地見到天皇，一時亂了心神，因而他還只是不發一語地跪坐在那裡。

皇上明顯不高興的甩了甩衣袖，「我知道，你就這樣趕我走，進藤？」

「是進藤士子，」
進藤開口糾正，「您應該沒忘記您自己說過的話吧？皇上？」
他在最後的「皇上」二字加重了語氣，顯然其中應該有什麼事是塔矢不知道的，因為他聽的一頭霧水。

皇上倔強的看著他，眼中帶點沮喪，塔矢從天皇的眼中看出進藤說的並沒有錯。皇上咬咬牙，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生氣。

他整整衣服，當真是要走了，「我自己說過的話我當然沒忘，我回去就是了。」
他又有些苦惱的說：「可是那些……」

「皇上，」
光毫不留情的打斷，「安倍大人的式神已經在附近了。」
皇上朝著外面走了幾步，停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但是不一會兒又加快腳步，很快的離開。

一直到看不見皇上的背影後，塔矢才疑惑的慢慢開口，「進藤君？」
剛才的那個進藤彷彿不是他認識的人，然而就在他詢問的眼光中，進藤又是原來他認識的人了。

只見進藤苦笑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有點苦惱的看著塔矢。
「當皇上，他不喜歡，所以常常從一些地方跑出來，你不常來所以也不常見到。」
進藤想了想，最後還是解釋般說著，罕見的歎了口氣，「唉，頭痛的皇上。」

塔矢皺了皺眉，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再怎麼著，進藤君，你怎麼可以那樣跟皇上說話？」

進藤聳聳肩，不以為然。
「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不趕他反倒是我倒楣，因為他是皇上我不是，所以每次都是他沒事我倒楣啊。」
語氣帶點無辜，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字才又說，「因為他每次都跑到我這裡。」

「為什麼？」
內裏又不是只有這裡可以跑。

進藤捧著棋盒有點發呆，他的聲音頓時壓的沉沉的。
「我們是朋友。」
他沒有看向塔矢，低低的說著，「可是這件事情是秘密，我一定得趕他走，為了他好，我相信他聽懂了。」

塔矢這次也聽懂了，可是他仍舊不放棄的問著：「為什麼？」

「因為他是皇上，」
進藤定定的說著，眼神有點黯沉，「至高無上的人絕對沒有朋友。」

他似乎是在跟塔矢說話，卻又好像不是。
「別問了，知道太多只會招惹麻煩。」
進藤，光偏過頭去，緊閉著嘴唇，臉色不大好。

「可是我從來沒聽說過。」
進藤轉過來不發一語，逕自抓子，同時冷漠地神情乍現。

「如果連秘密都能輕易地聽說，那就不是秘密了，塔矢……君。」
他抓的子散亂地撞擊在棋盤上雜亂無章，塔矢沒有跟著猜子，他沒有心思下棋。

塔矢沒有漏掉那一瞬間光露出的冷漠神情──那不是真的冷漠，就好像緊緊地隱藏著某些痛苦似地──塔矢無法忍受這樣的神情，他會覺得那是他的錯。

只是，他漏掉去注意方才光話中的破綻，誰知道要怎麼知道陰陽師的式神就在附近？還是光只是純粹要讓那皇上離開才說那些話？

塔矢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
而且他們一同下棋也有兩年，他無法隱藏他的震驚，只是因為有些事情──特別是進藤的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塔矢君，你願意陪我下棋嗎？」
進藤很難得地，斂起眼神靜靜問著，注意到塔矢並沒有猜子。

「如果這盤我贏了，你會多告訴我一些嗎？」
塔矢問，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語氣。

坐在對面的進藤露出一種奇異的目光，不久便回答。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何必好奇至此。」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卻用著不屬於他的過於成熟的文字說話。

「你不說，我會很在意。」
塔矢誠實的，語氣連他自己也沒發現地微微變了：「我不喜歡這種被隱瞞的感覺，進藤。」

進藤看著他，同樣是那種奇異的目光，而後他的眼神有了笑意，「你剛剛叫我什麼？」

「嗯？」
進藤微笑著重覆了一次：「你剛剛叫我「進藤」。」

啊啊，塔矢驚覺他的口誤，可是這好像讓進藤有點開心，他看著對面的進藤同時這樣想著。
算了，他想，進藤君高興就好。

「我……」
進藤看著他沉默了一下，「不然，你這麼在意的話，何不去見見他？」

塔矢愣了愣，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對方在說什麼。
「我帶你去見他，我想他會很高興。」
進藤抿了抿唇，語氣有些平板，聽不出情緒。

「進藤君，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誰在開玩笑了？」
進藤很簡單的解釋道：「懷仁他很聰明，你只要跟著我去就是了，什麼都不用擔心。」

塔矢瞬間意識到，就如同進藤總是直稱他的老師為「佐為」，他也直稱皇上的名諱叫「懷仁」。

雖然他從沒問過，不過現在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進藤君，你知道我只是……」
可是進藤的臉色已經沉默了下來，看著塔矢，塔矢不自覺嚥下了後面要說的話。

「塔矢君，因為是你，我才告訴你這些的。」
他說，「因為我做不來的事情，你做的到。」

他做的到什麼？
他巴巴的看著進藤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進藤君……？」
只見對方淺淺的眨了眨眼，抬眼直直盯著他，一字字確認般地問著：「要還是不要？現在就決定吧。」

塔矢不像進藤，他不能進內裏太久。可是，為什麼他總覺得進藤君有時候……不太像是一般人？

進藤暗地中咬了咬牙，那分明是安倍晴明的式神。

塔矢遲遲沒有說話，可是他分明就很想去，進藤的提議確實打動了他，可是對方是皇上，這是不對的行為……他很想去，可是這是不對的……他很想去，可是這是不對的……

等塔矢天人交戰了一會兒，進藤已經將棋子收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進藤君？」
進藤直接回答道：「反正今天也不會再下棋了，有什麼關係。」

「可是……」

對方卻已經拉著他的手起身，語氣不容辯駁，「別可是了，現在就跟我走！」

「進藤君……」
塔矢的腳步不由得跟著對方走，嘴裡卻還是喃喃有些猶豫。

「現在不去，你想等到什麼時候？難不成今天你不打算出內裏了嗎？塔矢君？」
進藤回頭，眼神微微笑著這麼說，塔矢一時間也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但又想不出哪裡奇怪，只好腳步跟了上去。

他可不能冒險半夜把塔矢送回家，雖然應該會很順利。

進藤的腳步好像很快，但是又在他跟的上的程度，這裡的路他似乎也都很熟悉，塔矢已經暈頭轉向了。

他忽然間轉過來摀住他的眼睛說道：「塔矢君，抱歉，暫時將眼睛閉起來跟我走，不會跌倒的。」

塔矢當時沒想太多，就照著做了，在他的感覺中其實也只是多走了幾步，沒有多久便聽見進藤和某個女官的對話。

「進藤君，現在嗎？」
「對，有點事情。」
「……好吧，過去吧。」
然後進藤又拉著他走，那女宮叮嚀著：「對了，進藤君！」
「嗯？」
「不要忘了時辰！」
他聽得進藤簡單地回答「我知道」後，他們又走了一下子。

「塔矢君，可以睜開眼睛了。」
當塔矢眼睛睜開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他眼前的人正眨著眼睛，不像先前有些憤怒的表情，而是一種好奇的眼神眨呀眨的看著他，「塔矢士子？」

「……是的，皇上？」
塔矢反射性的、語氣不大確定。他環顧四周，還不知道這是哪裡，塔矢天性聰穎，立即想到這裡就是皇上夜寢的地方了，他又四下看了看，皇上也沒有阻止他。

進藤想也不想的就坐了下來，隨口問：「懷仁，沒怎樣吧？」

皇上「懷仁」沒好氣回答：「一點事都沒有，他們以為我一直躲在裡面不出來，讓他們在外頭找了大半天。」

「那很好啊。」
進藤隨口應，然後話題一轉，「皇上，我擅自把塔矢君帶來了，還望您寬恕。」

用詞十分正確，不過懷仁聽出了言外之意，進藤是極少了解他的人，因此從不隨便從外面帶朋友，這句話讓懷仁知道，塔矢亮這個人至少進藤是很看重他的。

懷仁轉過來，很認真的看著塔矢：「你叫……塔矢亮？」

塔矢心中一驚，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點頭，點的有點僵硬。

懷仁仍舊是很認真的看著他，過了一下子才有些遲疑的問出口：
「你第一次來這裡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塔矢君？」

這個問題將他的記憶拉回到了兩年前，他不假思索的回答：「梅花。」

懷仁靜默了下來，塔矢不懂，他僅看見對面的皇上一雙眼睛似是驚訝，卻又彷彿了解，和身旁不遠處進藤的表情。
進藤對著他微微的笑，這讓他心情輕鬆了不少。

不多時，懷仁笑了笑，問：「很高興認識你哦，我可以直接叫你塔矢嗎？」
這前後的反差讓塔矢一直還不能適應，只能僵硬的回答：「可、可以。」

「別緊張，懷仁沒有其他意思。」
進藤朝他笑笑，「只是很開心而已。」

開心？

這時的塔矢還不了解，進藤話中的意思。

懷仁這時很認真說：「可是，平時不可以隨便叫我，要記得啊。」
塔矢趕忙點頭。

「懷仁你說錯了，應該說，不要忘記才對。」
進藤一面說，一面抓起塔矢，「那麼，今天就這樣了，下次見，懷仁。」
天皇點點頭，「下次見。」

「咦？」
可是從剛才到現在還沒有五分鐘啊？

「閉上眼睛！」
進藤吩咐，他照做之後，進藤一面帶他一面說：「因為有人來了，本來我們就是偷偷進去的，你沒忘吧？塔矢君？」
事實上，他差點忘了是沒錯。
塔矢沒看見進藤微微露出的笑。